胡一菲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滑动,指腹蹭过玻璃表面,留下淡淡的油印。屏幕里是两张照片的拼接图:左边是十年前社区支教时的合影,后排左三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孩,眉眼被夏日阳光晒得有些模糊;右边是三天前在图书馆拍到的侧影,林宇低头记笔记时,笔尖悬在纸页上方的弧度,像被精确复制过。
她点开编辑模式,将两张照片的透明度调至50%,重叠的瞬间,呼吸猛地卡在喉咙里——男孩的眉骨、颧骨、下颌线,甚至笑时左边嘴角那颗不易察觉的梨涡,都像用坐标定位过似的,严丝合缝地嵌在林宇的轮廓里。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指尖猛地放大照片,直到像素块糊成一片彩色的雾。十年前的照片分辨率不高,男孩的眼睛只是两个模糊的黑点,可林宇眼尾那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爬树掏鸟窝被树枝划的,在老照片里,同一位置恰好有个深色的印记,像块没擦干净的墨迹。
她翻身下床,从书柜最底层翻出那个积灰的铁盒。钥匙插进锁孔时,锈迹摩擦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盒底压着本泛黄的支教日记,第三十七页夹着张被雨水泡过的纸条,上面是用铅笔写的歪扭字迹:“胡老师,我画了您的样子,在最后一页。”
日记本最后一页,果然有幅简笔画: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站在黑板前,旁边歪歪扭扭地画着个小人,头顶顶着三根竖线代表头发,胸前别着颗五角星——那是当年给表现好的孩子发的奖励,林宇那天得了两颗,一颗别在胸前,一颗偷偷画在了画里。
胡一菲抓起手机,翻出昨天拍的林宇的笔记本——封面上,他用黑色水笔画了棵歪脖子树,树底下的小人同样别着颗五角星,连五角星的边角角度都和日记里的如出一辙。
“巧合,肯定是巧合。”她用力按灭手机屏幕,可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更多细节:林宇握笔时总爱把笔杆转三圈再落笔,和当年那个总转着铅笔发呆的小男孩一模一样;他解数学题时会下意识咬下唇,左边犬齿的牙印在两人脸上留下的弧度分毫不差;甚至连喝水时,他都会先吹三口气,仿佛十年间,这个习惯被透明胶带牢牢粘在了嘴角。
她重新点开照片,将两张脸的鼻梁线用直线标出来,斜率惊人地一致。又测量了眼距与脸宽的比例,十年前的男孩是3:7,林宇也是。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耳后的那颗小痣,在老照片里几乎看不见,可当她放大到最大倍数,用滤镜增强对比度后,那个针尖大的黑点,正对应着林宇耳后相同的位置。
“怎么会……”她跌坐在椅子上,铁盒从膝头滑落,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褪色的小红花贴纸、卷边的算术本、还有颗用彩纸包着的糖——当年林宇说“老师讲课辛苦了”,硬塞给她的,糖纸已经脆得一碰就碎,却还能看清上面印着的小熊图案。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宇发来的消息:“胡老师,明天的心理辅导课,您能早点来吗?有个孩子总不爱说话,我觉得您或许能帮他。”后面跟着个腼腆的表情,那个表情的嘴角弧度,和日记里画的小人如出一辙。
胡一菲盯着那个表情看了足足三分钟,突然抓起车钥匙冲出门。晚风卷着落叶掠过车窗,她把两张照片设成左右屏,红灯停车时,就凑到屏幕前细看:男孩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一缕,林宇今天也有同样的一缕头发不听话地立在额前;男孩的帆布鞋沾着泥点,林宇的白球鞋侧面,同样有块洗不掉的褐色印记。
车停在林宇住的小区楼下,她仰头望着三楼亮着的窗户——窗帘拉开一角,隐约能看见书桌前的身影。十年前,她就是这样站在楼下喊:“天宇,该上学了!”而现在,那个身影正低头写着什么,抬手揉眼睛的动作,和记忆里的小男孩重叠在一起,像场永远醒不来的好梦。
她拿出手机,对着窗户拍了张照,和十年前站在同一位置拍的照片拼在一起。两张照片里的月亮,居然都挂在同一棵梧桐树的枝桠间,连光晕的浓度都分毫不差。
“不是巧合。”胡一菲的指尖在玻璃上呵出白雾,轻轻画了个圈,将两个身影圈在里面。手机相册里,无数个细节正在自动对齐:笑声的尾音、握笔的力度、甚至打喷嚏时会偏过头的角度……所有被时光掩埋的碎片,都在这一刻破土而出,拼成了完整的答案。
三楼的灯突然灭了,窗帘被拉开,林宇的脸出现在窗口。他似乎没想到楼下会有人,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挥了挥。胡一菲也抬起手,看着他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突然明白:有些灵魂的轮廓,从来不会被岁月磨平,它们只是在时光里悄悄打了个结,等某天被轻轻一拽,就沿着原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她坐在车里,看着窗口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指尖在手机上敲下回复:“明天我早点到,带你们做个小游戏——关于‘找到藏在时光里的自己’。”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仿佛听见十年前的风穿过树梢,带着那句没说出口的“再见”,终于落在了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