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推开门时,夕阳正斜斜地淌进客厅,给整齐码放的卷宗镀上了层金边。他刚从法院回来,领带歪在一边,额头上还带着奔波的薄汗,可当目光落在书桌那堆卷宗上时,脚步突然顿住,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这……这是我那堆文件?”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上午还乱成一锅粥的卷宗,此刻按案件类型排得整整齐齐,每本封面上都贴着醒目的便签,红笔标注的“关键证据”“补充条款”字样在夕阳下格外清晰。
他快步走过去,随手抽出“王女士家暴案”的卷宗。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天宇补写的补充条款,字迹清隽有力:“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二条,后续治疗费应包含二次手术费、康复费及精神损害抚慰金,具体金额参照司法鉴定意见书(附件3)。”下面还附着一张小纸条,用箭头指向卷宗第23页:“此处需补充医疗机构出具的后续治疗必要性证明。”
张伟的手指在“精神损害抚慰金”几个字上停住了。这个术语他知道,是上周刚在培训课上学的,连所里的老律师都未必能准确引用法条编号,天宇怎么会写得这么精准?
他又抽出“张某某合同诈骗案”的辩护词,只见天宇在空白处补了一大段:“依据《刑法》第六十七条第三款‘如实供述自己罪行’及《关于办理诈骗刑事案件司法解释》第三条,结合退赃比例(50%)及被害人谅解书,建议量刑时减少基准刑20%-30%。”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示意图,标注着“退赃时间线与量刑关联”。
“我的天……”张伟倒吸一口凉气,拿起那份陈年遗产案的卷宗。里面夹着一张天宇手写的风险分析,从“口头协议无效”到“诉讼时效起算点”,甚至连“不动产增值部分分割原则”都写得明明白白,末尾还附着《民法典》第三百零五条的原文摘抄,连标点符号都没差。
他记得自己上周跟天宇抱怨过这个案子棘手,说“当事人吵得快打起来了”,当时天宇只是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怎么会对案情细节这么清楚?
“天宇?”张伟扬声喊了一句,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夕阳在地板上移动的声音。他瞥见茶几上放着个保温杯,杯沿还留着点水渍,显然主人刚走不久。
他拿起那份遗产案的风险分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上的字迹。天宇补写的内容里,有个词用得很特别——“析产”。这是法律实务里的常用术语,指财产分割,一般人只会说“分家产”,绝不会用这么专业的表述。
张伟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事。那时他刚入行,在法庭上把“善意第三人”说成“好心看热闹的人”,被法官当场纠正,回来后躲在办公室哭了半天。从那以后,他对这些拗口的法律术语格外敏感,也清楚地知道,能熟练运用这些词的,要么是科班出身,要么是浸淫行业多年的老手。
可天宇明明是机械系的高材生,整天跟齿轮、电路打交道,怎么会对法律术语这么熟悉?
他翻出手机,调出上午的通话记录,回想起天宇当时说“让王女士当庭提后续治疗的事”,语气笃定得像个经验丰富的律师,连“新证据提交时限”都掐得分毫不差。当时他只觉得是运气好,现在看来,根本是胸有成竹。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张伟抱着卷宗在沙发上坐下,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他想起天宇帮展博修机器人时,对机械构造的熟悉程度远超普通爱好者;想起他总能精准记住咖喱酱的喜好,像对什么都了如指掌;现在又加上这手专业的法律术语……这个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夕阳渐渐沉下去,客厅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张伟拿起那份补全的调解协议,看着天宇写的“精神损害抚慰金”,突然觉得这个词很刺眼。他认识的天宇,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待在角落,可这些补全的内容却像在说:我知道的,比你们看到的多得多。
门锁“咔哒”响了一声,天宇推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个文件袋:“忘拿这个了,里面是王女士的……”
话没说完,就被张伟打断了。他举着那份遗产案的风险分析,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认真:“天宇,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懂这么多法律术语?‘析产’‘基准刑’‘善意取得’……这些可不是随便看看就能学会的。”
天宇的脚步顿住了,文件袋从手里滑落在地,里面的纸张散落出来,飘到张伟脚边。他看着张伟手里的风险分析,又看了看那些被补全的卷宗,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我……”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客厅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张伟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紧紧锁在他脸上,带着等待答案的执着。
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记忆碎片,突然在脑海里翻涌——图书馆里泛黄的法律书,深夜台灯下写满批注的卷宗,还有那个总说“法律是保护弱者的武器”的身影……原来有些东西,就算不常提起,也从未真正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