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棋转武夷，势由心生
衢州城头，备战的气氛已然拉满，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将士们脖颈间的白巾在风中猎猎，如同无数跃动的复仇火焰。赵高翔与诸将制定的层层防御、伺机反击之策已部署完毕，只待勒克德浑、李成栋来攻，便要在这三江口与之决一死战。
然而，战争的迷雾从来不会因一方的严阵以待而轻易散去。就在这箭在弦上的紧张时刻，数路斥候接踵飞驰入城，带来了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报——！勒克德浑、李成栋所部前锋，已拔营起寨，转向东南，似欲经衢州南部山区，追随博洛入闽！”
“报——！清军留守衢州外围兵力锐减，仅有少量游骑监视！”
帅府之内，刚刚还弥漫着的决战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张鼐、夏完淳等年轻将领面面相觑，李猛更是挠着头，瓮声瓮气地道：“他娘的，裤子都脱了，就给老子看这个？鞑子……这是跑了？”
王秀楚抚须沉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侯爷，清虏此乃‘擒王’之策。相较于我军，拥戴隆武正朔、盘踞福建的宗室与残余力量，以及郑芝龙那庞大的、尚未完全消化接收的势力，才是他们眼下必须优先解决的心腹之患。我等……反倒成了‘疥癣之疾’。”
赵高翔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图面，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他准备了许久，积蓄力量，鼓舞士气，要与敌决一死战，却仿佛蓄力一拳打在了空处。这种落差，足以让寻常将领茫然失措。
但他终究是赵高翔。
片刻的沉寂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洞察世事的冷冽与抓住机遇的决断。“准备了个寂寞？”他重复着李猛的话，摇了摇头，“不，我们准备得正是时候！正因为我们在此摆出决死之态，清军才不敢怠慢，需分兵监视，才更坚定了他们先取福建、再回头收拾我们的决心！此乃势之流转，敌我易位之机！”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过众将：“诸位，可还记得我曾言，下棋不可只盯着眼前一子？鞑子视福建为肥肉，视我为边角，欲先取大龙，再屠小角。那好，我们便不在这‘边角’与他纠缠！”
他的手指毅然离开衢州，先向西，划过江西腹地，然后猛地向南，点向那连绵起伏的武夷山脉！
“传令孙兆奎！”赵高翔声音斩钉截铁，“命其不必再固守抚州，即刻挑选精兵，携愿意跟随之百姓，西走杉关，挺进福建西北！目标——资溪、广昌，以此为基础，向武夷山、建阳、邵武、光泽、浦城一带拓展！记住，山民可为依靠，险隘可为屏障，我们要在那片群山之中，扎下根来！”
这道命令，石破天惊！这意味着要主动放弃经营许久、相对富庶的江西部分根据地，进入更为艰苦、开发程度更低的闽北山区。
陈子龙略显迟疑：“侯爷，放弃城池，深入不毛，是否……”
“子龙先生！”赵高翔打断他，语气沉凝而富有哲理，“势大力沉者，喜平野纵横；根深叶茂者，耐瘠土生长。 我等人少力弱，若贪恋城池之便，无异于巨木立于平原，四面受风，终有摧折之日。唯有深入这武夷千峰，如种子撒入沃土，看似微小，却能汲取山川之险、百姓之力，看似分散，实则根须相连，生命力反而愈发顽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此乃万古不变之理！”
他顿了一下，目光更加深邃，仿佛穿透了历史的迷雾：“这就像……嗯，就像耕种，肥沃的田地主家占了，贫农若想活命，就不能只盯着那几块好田争斗，而是要善于开垦那些地主看不上的山田坡地，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今日之退，是为了明日更能进取之进！”
道理至此，已然通透。
“周猛！”
“末将在！”
“即刻传令全军，放弃衢州！翁之琪将军率水师断后，带走全部的粮草辎重，带不走的烧掉、其余各部，携带所有能带走的物资、工匠、军械，尤其是嵛山岛运来的复合弓与技术工匠，随我火速南撤！目标——铅山、玉山、广丰，最终汇合于广信（上饶） ，进入武夷山脉北麓！”
赵高翔的命令一道接一道，清晰而迅捷：“告知全军将士与随行百姓，此行非败退，乃战略转进！衢州之水，养不了真龙；武夷之山，方是潜龙升渊之地！我们要去的地方，山高林密，足以让我们休养生息，厉兵秣马！让鞑子先得意一阵，待他们消化福建，筋疲力尽之时，便是我们这柄藏在深山里的利剑，出鞘饮血之日！”
衢州城，这座曾经誓死守卫的坚城，被果断地放弃了。大军与自愿跟随的百姓，如同一条庞大的洪流，在赵高翔的带领下，有序而迅速地撤离。翁之琪的水师掌控着衢江，确保了撤退路线的安全。
站在船头，回望逐渐远去的衢州城墙，赵高翔心中并无多少失落。他深知，真正的智慧，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对天下大势的洞察和因势利导的魄力。 清军入闽，看似气势如虹，实则将其主力引入了福建这个复杂的泥潭，而广袤的武夷山区，则为他提供了绝佳的喘息和发展空间。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赵高翔喃喃自语，目光投向南方那苍茫如龙的武夷山脉，“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一场围绕东南山河的宏大棋局，随着赵高翔这步跳出外围、深入山区的妙手，进入了更加扑朔迷离的中盘搏杀。势，已悄然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