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石墙滴着水,火把照出铁栏的影子。
对面牢房蹲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正用指甲在墙上刻字。
老兵抬头,露出缺门牙的笑:“哟,小孩,新来的?”
林其小声说:“我……我只是路过。”
老兵嗤笑一声,指甲在石墙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这地方可没‘路过’这一说。”
他眯起眼,浑浊的眼珠打量着林其干净却惶恐的脸,“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林其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辩解,脚下猛地一震!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咆哮,瞬间撕裂了监狱的死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声比一声猛烈,一声比一声接近!
巨大的冲击波排山倒海般涌来,林其只觉得耳朵嗡鸣,整个人被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墙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咳咳!”烟尘弥漫,呛得他几乎窒息。
头顶簌簌地落下碎石和灰土,火把剧烈摇晃,明灭不定,投下的影子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哈!来了!”对面传来老兵嘶哑却兴奋的吼声,压过了犯人们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镣铐撞击声,“老天开眼!终于他娘的等到了!”
林其挣扎着爬起来,牢门那看似坚固的铁栏,此刻竟扭曲变形,门锁处崩开了一道骇人的裂缝。
更远处,隐约传来砖石坍塌的轰隆和令人心惊肉跳的惨叫。
爆炸并未停歇,一次更比一次疯狂地摇撼着这座腐朽的监牢。
“小子!别愣着!”老兵的声音穿透烟尘,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竟已将他那边变形的牢门踹得更加松动,“想活命就跟我来!这鬼地方马上就要塌了!”
老兵猛地用肩膀撞向牢门,那扭曲的铁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豁开了一个可供人钻过的口子。
他像一头矫健却苍老的豹子,倏地钻了出来,随即扑到林其的牢门前,一双粗粝的大手抓住变形的铁栏,额角青筋暴起,低吼着向两边发力!
“帮忙!”
林其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也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掰扯。
或许是爆炸震毁了结构,或许是绝望激发了潜能,铁栏真的被他们撕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
“走!”老兵一把抓住林其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通道里已是一片狼藉。
碎石断木堆积,火光闪烁不定,浓烟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几个同样侥幸挣脱的囚犯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有人哭喊着,有人疯狂地挖掘被堵住的通道。
老兵却目标明确,他拽着林其,灵活地避开不断坠落的碎块,猫着腰冲向记忆中的某个方向。
“这边!下水道!以前挖矿留下的老坑道,狗日的他们肯定忘了封死!”
身后,是更大的坍塌声和绝望的哀嚎。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
林其的心跳如擂鼓,手腕被攥得生疼,脚下踉跄,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冲向那唯一可能透着生机的、弥漫着霉味和硝烟味的黑暗深处。
……
粗鲁的砸门声和呵斥声就在一墙之隔爆开,木板门被撞得砰砰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火把的光亮疯狂地从缝隙里钻进来,切割着狭小空间里两张紧绷的脸。
女人的哭喊、士兵的怒骂、东西被砸烂的刺耳声响……每一种声音都像冰冷的针,扎在皮肤上。
洛兰的手臂如同铁箍,将鸢尾死死地按在墙壁和他自己的身体之间,构成最后一道脆弱的阴影屏障。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灼热而急促,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她从未在这个总是冷静算计的男人身上感受到的紧绷。
鸢尾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握着钢针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但最终,她没有动。外面的危险是实实在在,而洛兰……至少在眼下这一刻,他们的利益诡异的一致——都不能被抓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中缓慢爬行。
终于,隔壁的骚动渐渐远去,士兵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转向了更远的街道。
火把的光亮也从门缝中褪去,只留下外面一片被惊扰后的、死寂的黑暗。
压迫感稍减。
洛兰猛地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一步,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平复了呼吸。
黑暗中,鸢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双浅色眼睛如同冰锥般钉在她身上。
“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后的冰冷,“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们全都害死?”
鸢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有立刻回答。
她也在平复呼吸,指尖的钢针无声地滑回袖中。
这一次,她没有反驳。
事实胜于雄辩,外面的混乱和刚才咫尺之遥的危险,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我不知道下面是军械库。”
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但并没有多少悔意,更多的是对局势误判的懊恼,“我只是想……制造点混乱。”
“制造混乱?”
洛兰几乎要气笑了,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用炸掉半个内城的方式来制造混乱?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疯子?!”
“我说了,我不知道!”
鸢尾的语气也硬了起来,那点微弱的懊恼被他的质问驱散,“你们什么都瞒着,把我当傻子一样在外面晃荡,现在出了事,倒全成了我的错?”
短暂的沉默。
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都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洛兰似乎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但那冷静底下,是更深沉的寒意:“现在争论对错没有意义。
因为你那场‘烟花’,摄政王有了完美的借口进行全城大搜捕。
我们的处境变得极其危险。
而你……”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冷酷现实:“你现在是头号通缉犯。
或许没有画像,但‘一个试图炸毁监狱和军械库的、身手灵活的小乞丐’这个描述,足够让所有‘鬣狗’和‘顾问’把王都翻过来。
你无处可去。”
鸢尾抿紧了唇。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之前的乞丐身份已经彻底报废,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再安全。
“所以呢?”
她扬起下巴,尽管黑暗中这个动作可能毫无意义,“你要把我交出去将功赎罪?
还是就在这里‘处理’掉我这个麻烦?”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洛兰似乎靠近了一步,他身上那种混合着冷铁、灰尘和一丝极淡血腥味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你是个不可控的疯子,鸢尾。”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她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你鲁莽、冲动、破坏力惊人,而且毫无纪律可言。”
鸢尾屏住了呼吸,袖中的手再次握紧。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大胆、最不要命、在某些方面最有天赋的惹祸精。
摄政王的棋盘已经被你一脚踹翻了,现在满地都是乱滚的棋子。”
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忽然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在黑暗中迎向他目光的方向。
“既然烂摊子已经够大了,”他声音里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不如就玩得更大一点。
疯子,敢吗?”
鸢尾愣住了。
她预想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料到这个发展。
玩得更大一点?
她看着眼前这片浓稠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个模糊却散发着危险和诱惑气息的身影。
心脏因为刚才的恐惧和奔跑还在狂跳,但某种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东西,却被这句话悄然点燃。
她忽然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极度兴奋的颤抖。
“好啊。”
她说,反手同样用力地打开了洛兰抬着她下巴的手,“反正……也没别的路可走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