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影在暮色里像一根倒插的针,把天空扎出一滴黑血。
那滴血便是嫉妒之塔——塔身由碎镜与黑铁铰链编就,悬在云端,随风微转,每一次旋转,都投下一道歪斜的影子,落在冰原上,像一条细长的伤口。三人只剩一匹老马,许岁把缰绳递给艾莉,自己用残存的苍焰封住左肩断口,火焰在骨茬上烧出焦壳,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陈秋旭的断刃已崩成锯齿,他用冰原上的黑铁碎渣重新锻刃,刀身短了半尺,却更冷。
“嫉妒之塔不落地,”他低声说,“想进去,得让它自己开门。”
艾莉掂了掂空空的银坠壳,忽然笑了:“那就让它嫉妒。”……午夜,塔影正下方。
冰原被黑雪覆盖,雪粒里夹着碎镜片,踩上去会映出无数张“别人”的脸。
许岁盘膝而坐,把最后一粒黑宝石——由懒惰坍缩而成的“零点惰核”——放在冰面上。
惰核一出现,镜片里的脸同时转向它,露出贪婪又憎恨的表情。
“傲慢想独占,暴食想吞噬,懒惰想静止……”许岁轻声道,“嫉妒最难受——它想要,却永远得不到。”
苍焰化作火盆,把惰核烘得发亮,像一颗黑色心脏在跳动。
塔身果然微颤,铰链哗啦作响,一道镜门在离地十丈处裂开,门后是倒立的长廊,红毯倒悬,烛火向下燃烧。“门开了。”陈秋旭纵身跃起,脚尖在铰链上连点,像一道黑色闪电射入镜门。
艾莉紧随其后,银坠碎片在她袖口聚成一条薄刃,切开扑面而来的镜刃。
许岁断臂一挥,火盆卷起惰核,化作火鸦,托着他扶摇直上。……塔内,长廊尽头是一面巨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而是彼此。
镜里“许岁”双臂健全,却搂着艾莉的腰;
镜里“艾莉”手持完整银坠,却靠在陈秋旭肩头;
镜里“陈秋旭”断刃如新,却指向许岁的咽喉。
巨镜下方,摆着一张长桌,桌上只放一件东西——
第七颗黑宝石,却裂成两半,像被一刀劈开的心。
宝石旁,坐着一个戴银面具的少年,面具上刻着他们的脸,每一秒都在变换。
“欢迎来到嫉妒之间。”
少年的声音与他们三人重叠,
“你们只能带走半颗宝石,剩下半颗,必须留下一个人。”
话音未落,镜子里伸出六条手臂,分别抓住他们的手腕、脚踝、咽喉。
力量来自彼此——
许岁被“陈秋旭”掐住脖子,艾莉被“许岁”扣住手腕,陈秋旭被“艾莉”的银刃抵住眉心。
少年面具上的笑容越来越夸张,裂到耳根:“嫉妒从不自己动手,它只让你们恨彼此。”
许岁忽然大笑,笑声震得镜墙嗡鸣。
“想让我们嫉妒自己?可惜——”
他猛地抬手,断臂处苍焰暴涨,化作火刃,竟一刀砍向镜中“艾莉”的咽喉。
镜像碎裂,碎镜片却未落地,而是被陈秋旭的断刃吸住,凝成一面小盾。
艾莉趁机翻转手腕,银刃碎片刺入镜面,沿着裂缝画出一个倒三角。
“嫉妒的前提是——我们拥有彼此,却不肯分享。”
她轻声念咒,倒三角内燃起银火,
“可我们早把命交给对方了。”
轰!
巨镜炸成漫天光屑,戴面具的少年发出婴儿般啼哭,身体裂成两半,各自滚落半颗黑宝石。
宝石落地,塔身开始崩塌。
铰链断裂,碎镜如雨。
许岁一把抄起两半宝石,火鸦俯冲,托着三人撞破塔壁,跌入冰原。……塔影在空中旋转、缩小,最终“啪”地一声,化作一张薄薄的银片,落在雪地上。
银片上,七宗罪的图腾同时亮起,又同时熄灭。
许岁把两半宝石对扣,裂缝竟奇迹般愈合,变成一颗毫无瑕疵的黑曜石心。
“七罪归一。”
他低声道,“最后的门,该开了。”
艾莉抬头,碎星冰原尽头,一道漆黑裂缝悄然张开,像天被撕开一道伤口。
裂缝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倒悬的城市,街道倒流,火焰向下燃烧,人群倒着行走。
陈秋旭握紧新刃,声音第一次带着温度:“那是‘根源’。”
许岁把黑曜石心按进自己断臂的焦壳里,火焰与黑暗同时跳动。
“走吧,”他说,“去把故事写完。”
三人并肩,向裂缝走去。
背后,冰原的风忽然停了,碎镜片映出他们的背影——
不再是镜像,而是真实。
裂缝的边缘像被火烧过的纸,卷曲、焦黑,又不断渗出冷雾。
三人刚踏入半步,便被一股倒转的引力攫住——
天在下、地在上,火焰凝成冰棱,雪片逆流成火雨。
他们“坠”进倒悬之城,却在即将撞向“地面”时,被一只由影子织成的大手轻轻托住。大手散开,化作一条笔直的长街。
街道由熄灭的星骸铺就,泛着铁灰冷光;两侧建筑倒挂在头顶,窗户里亮着幽绿烛火,人影在天花板上行走,步伐整齐,却无声。
长街尽头,是一座同样倒悬的宫殿,宫门匾额用黑血写着两个古精灵字:
「根源」
宫门前,站着一位白发老人。
他身披褪色王袍,胸口却空空如也——没有心脏,只有一圈焦黑的孔洞。
老人抬眼,目光穿过三人,落在许岁断臂里那颗黑曜石心。
艾莉指尖银光骤亮,却映不出老人的影子。
陈秋旭断刃微扬,老人却先一步抬手,指尖轻弹。
啪——
黑曜石心从许岁焦壳中脱出,悬浮于空,表面浮现七张面孔,同时发出尖叫。
尖叫凝成一束黑光,直射宫门。
门扉无声而开,露出内部——
一座巨大、空旷的心脏形腔室,腔壁布满血管状的黑管,管内流动着倒转的火焰。
腔室中央,摆着一只石棺,棺盖是透明的,里面躺着一个人。
许岁、艾莉、陈秋旭同时怔住——
那竟是他们三人并肩而眠的躯体,胸口同样缺了一颗心。老人沙哑开口:
“七宗罪只是‘根源’的倒影。
真正的罪,是让世界忘记自己也会疼。
把你们的心留下,城市就会重新正过来,裂缝也会愈合;
否则,倒影永悬,万物永坠。”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像在索要,又像在邀请。许岁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
“原来如此。”
他抬手,苍焰从断臂喷薄而出,凝成一柄火矛,
“我们一路烧过来,可不是为了把心脏捐给‘世界’的。”
火矛掷出,却未刺向老人,而是贯穿石棺——
轰!
透明棺盖炸裂,三具躯体在火焰中化为飞灰。
灰烬里,各浮出一粒微光:
苍蓝火苗、银白月辉、漆黑冰棱。
三粒光同时飞起,没入各自主人的胸口。
心跳声,重归胸腔。老人第一次露出表情——惊愕。
“你们……把‘自己’烧了?”
许岁握拳,火纹顺臂爬满全身:
“我们早已不是倒影。”
艾莉抬手,银辉化作一轮满月悬于头顶,照亮整条倒悬长街;
陈秋旭断刃横挥,黑冰与火纹交织,将街道一刀两断。
轰隆隆——
头顶的建筑开始摇晃,人影坠落,却在半空化作飞灰。
世界发出婴儿般的啼哭,裂缝自宫殿穹顶蔓延,像蛋壳碎裂。
老人胸口那圈焦黑的孔洞突然喷出黑火,他发出最后一声叹息。
火焰将他吞没,灰烬里只剩一枚小小的、透明的玻璃心。
许岁拾起玻璃心,轻轻一捏——
啪。
裂缝闭合,倒悬之城翻转。
三人重新站在碎星冰原,脚下是坚实大地,头顶是正常的天空。
北境的风呼啸而过,却不再带着恶意。
遥远王都,钟楼敲响了久违的十二下。
洛霜抬头,看见夜空出现一道极光,像一条缝补天穹的银线。
她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却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灰羽。冰原上,三人并肩而立。
许岁把玻璃心的碎片抛向天空,碎片化作一场细雨,落在雪里,长出第一簇青绿的苔草。
艾莉呼出一口白雾,轻声问:
“接下来去哪儿?”
许岁挠挠头“回橡木村啊!难道也不想回去?反正我们两个人也没有归处。”
陈秋旭点了点头。
远处,苔草蔓延,冰雪消融。
新的旅程,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