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陆其琛心上。
“呵……说得好听!”陆其琛冷笑,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震动,“你不过是为了你的大局!为了你的贤名!安若欢,你永远都是这副样子!永远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令人作呕!”
安若欢终于转回头,看向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和悲哀:“其琛,到了此时此刻,你依然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虚名吗?”
他第一次,没有再称呼他“王爷”,而是叫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陆其琛猛地一怔,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要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洞内陷入了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风雪的呼啸。
漫长的沉默后,安若欢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其琛,我们相识多年,也曾……并肩作战。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为何?”陆其琛像是被这句话点燃,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火焰,“因为你挡了我的路!因为只要有你在,就显得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一个笑话!因为你代表的一切,都在否定我存在的意义!”
他将积压已久的愤懑、不甘和扭曲的嫉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安若欢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陆其琛发泄完毕,喘着粗气瞪着他,他才缓缓道:“所以,你就用构陷、用刺杀、用不惜拉上千万百姓陪葬的方式,来证明你比我强?”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其琛,你真的觉得,这样证明了吗?”
陆其琛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权力、国力、胜负……这些东西,真的比活生生的人命更重要吗?”安若欢的目光仿佛能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你最初想要强大晟国,难道不也是为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为何走着走着,却把最初的目的都忘了,只剩下了不择手段的争斗和比较?”
“我没有忘!”陆其琛嘶吼道,但声音却透着一丝心虚和苍白。
“你真的没有忘吗?”安若欢逼视着他,“看看你这次巡视,不顾劝阻深入险地,是为了百姓吗?还是只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你陆其琛不怕苦不怕累,你比那个在温暖书房里运筹帷幄的安若欢更勤政、更实干?”
句句诛心。
陆其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洞顶,喃喃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我输不起……”
“我懂。”安若欢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我懂你的不易,懂你的挣扎。但这不是伤害无辜、毁灭自我的理由。”
他看着陆其琛,眼神复杂:“其琛,收手吧。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
“回头?”陆其琛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眼中却流下泪来,“回不了头了……早就回不了头了……安若欢,我们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了……”
他说完,闭上眼,不再看安若欢,仿佛已彻底心灰意冷。
安若欢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亦是沉痛万分。他知道,有些心结,并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开。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很难再回头。
洞外,风雪依旧肆虐,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洞内的寂静被陆其琛粗重而滚烫的呼吸打破。安若欢之前的判断没错,他的伤势在极寒和疲惫的催化下,正急速恶化。腿伤处的红肿开始蔓延,甚至渗出可疑的脓液,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身体却在微微发抖,显然是起了高热。
封凛和其他亲卫焦急万分,但洞外暴风雪依旧狂怒,根本没有撤离的可能。携带的药品有限,白芷准备的伤药虽好,却也难抵这恶劣环境和伤势的严重程度。
“相爷,这样下去不行!”封凛压低声音,语气焦灼,“王爷烧得厉害,伤口恐怕……若是引发脓毒血症,在这荒山野岭……”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下去。
安若欢眉头紧锁,伸手探了探陆其琛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
“封凛,你带所有人,立刻沿我们来时做的标记,尝试向外探路。暴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必须找到一条能出去的路线,并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我们带来的干粮支撑不了几天了。”安若欢的命令清晰而冷静。
“什么?相爷!这怎么行!属下怎能留您一人在此照顾他?!万一……”封凛立刻反对。留下重伤高热的陆其琛和同样身体未完全康复的丞相单独在这绝境?太危险了!
“这是命令!”安若欢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探路和求援是眼下最重要的事,需要所有人手。我会照顾好他。快去!”
他的目光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封凛深知安若欢的决定从无差错,虽万分担忧,也只能咬牙领命:“……是!属下等定尽快寻到出路回来接应相爷!您千万保重!”
他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陆其琛和面色苍白的安若欢,毅然带着所有手下,顶着减弱了些许但依旧猛烈的风雪,消失在山洞外的白茫茫之中。
洞内,顿时只剩下安若欢和昏迷不醒的陆其琛,以及那堆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篝火。
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开来,只剩下风雪呼啸的背景音,和陆其琛越来越痛苦的呻吟与呓语。
安若欢添了些柴火,让火焰更旺一些。他坐到陆其琛身边,用雪水浸湿布巾,敷在他的额头上,试图为他降温。又小心地解开他腿上的绷带,清理那狰狞的伤口。脓液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情况很不乐观。安若欢拿出最后一点珍贵的金疮药和消炎药粉,仔细地为他重新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而轻柔。
然而,陆其琛的高热并未减退,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他开始陷入深度昏迷,意识模糊,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冷……好冷……”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牙齿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