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是这样看他的?
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只懂阴谋诡计、上不得台面的小人?而安若欢,就是那个光风霁月、只用阳谋的君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误解、全盘否定的尖锐痛楚,瞬间席卷了他。比愤怒更甚,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和……受伤。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做什么,最终却只是死死攥紧,指节泛白。他盯着安湄,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的海面,有怒,有痛,有嘲,最终全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和疲惫。
“呵……”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苍凉,“好……好一个阳谋君子,好一个阴私小人……安湄,你真是本王的好王妃……”
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身,大步离去。背影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仓促和……落荒而逃的意味。
安湄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强撑的气势骤然卸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茫。
廊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初春的寒意,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知道,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也无法收回。他们之间,那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微弱的理解桥梁,也被她亲手斩断了。
从此,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她缓缓靠在冰冷的廊柱上,闭上眼,将眼底泛起的、不该有的酸涩狠狠逼了回去。
不值得。
为这样一个男人,一点都不值得。
只是心口某处,为何还是会泛起细密的、难以忽视的疼痛?
远处宫檐下,风铃叮咚,敲碎一庭寂寥。
陆其琛几乎是踉跄着回到自己的寝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将外界所有光线和声响都隔绝开来。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方才安湄那些尖锐的、淬着冰碴的话语,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匕首,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刺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阴私算计……” “见不得光……” “敢不敢堂堂正正……”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最敏感、最不愿触碰的神经上。
他不是! 他不是她口中那样的人!
他猛地直起身,如同困兽般在空旷冰冷的殿内来回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一如他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
是,他是用了手段。永王、下毒、离间……这些他都做了。可那是为什么?难道是他生性嗜杀,以算计为乐吗?!
是安若欢逼他的!
是安若欢那该死的新政,动了他的国本,断了他的根基!是安若欢先亮出了锋利的獠牙,要将他和他所维系的一切都撕碎!他难道要坐以待毙吗?!在这吃人的权力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那不过是弱者天真可笑的幻想!活下来的,才是赢家!
他走到案前,看着上面堆积如山的奏章,那些关于边境摩擦、关于漕运受阻、关于国库吃紧的急报……哪一件不是安若欢给他出的难题?哪一件不需要他殚精竭虑、用尽手段去应对?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上面标注着两国疆域和兵力部署。他曾无数次站在这里,推演局势,寻找生机。每一次决策,都关乎千万人生死,关乎国家存亡!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他难道不想光明磊落吗?可现实允许吗?!
还有她……安湄……
陆其琛的心口猛地一抽,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她凭什么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他?她凭什么认定她那个兄长就干干净净、全是阳谋?安若欢就没有算计?就没有暗中布局?花月楼是做什么的?她如今接手的不就是这些“阴私”之事吗?!她凭什么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审判他?!
一种极度委屈和不甘的情绪汹涌而上,几乎将他淹没。他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稳住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甚至连唯一一点温暖的念想,也被现实碾得粉碎!到头来,在她眼里,他却只是个“满腹算计”、“见不得光”的小人?!
“啊——!”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楠木案上,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喘着粗气,看着手上刺目的鲜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遭遇政敌刺杀,身受重伤。是安湄,不顾自身危险,扑过来替他挡了致命一刀,虽然最终侍卫及时赶到,她只划伤了手臂,但那份决绝和惊惶,他至今记得。
那时她看他的眼神,满是担忧和后怕,没有一丝杂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睛里的光,变成了如今的冰冷和鄙夷?
是从他第一次利用渊国情报开始?是从他默许下属散播对安若欢不利的流言开始?还是从他……动了杀心开始?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响起,残酷地戳破了他所有的愤怒和辩解:
因为你确实就是她说的那种人。
你选择了最有效、也最不堪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你沉浸在权谋算计的快感中,享受着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优越感,却忘了最初想要强国的本心,也变得……再也无法直视那双曾经纯粹的眼睛。
安若欢或许也算计,但他算计的同时,确确实实在为民谋利,在强国富民。而你,陆其琛,你算计的目的,最终只剩下……保住权力,以及,打败安若欢。
这个认知如同最冰冷的雪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四肢冰凉,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凝固了。
他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靠着桌腿,仰起头,望着殿顶繁复却压抑的藻井,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难道……他真的……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的那种人?
不!不是的!
是时势所逼!是安若欢逼他的!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那个可怕的声音。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等于否定了自己过去所有的选择和挣扎!那他为之付出的一切,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