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火塘里堆着松木疙瘩,火苗“噼啪”地舔着柴禾,把众人的脸映得红堂堂的。雪片打着旋儿从破窗棂钻进来,刚落地就化了,在泥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李大叔往火里添了块劈柴,火星子“噌”地蹿起来,燎到了悬在梁上的玉米串,落下几片干黄的叶子。
“这雪下得好啊,瑞雪兆丰年。”老马磕着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在火光里若隐若现,“等开春化了雪,地里保准墒情足,种啥长啥。”
王二婶正纳着鞋底,线绳穿过厚布的声音和柴火声混在一起,倒有了种特别的安稳。“可不是嘛,去年冬旱,麦苗都蔫了,今年有这场雪,玉米种子撒下去,准能噌噌往上冒。”
陈老五蹲在离火塘最远的角落,手里捏着根烧焦的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火光照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像是藏着星星。他先画了几道弯弯曲曲的线,又在旁边标了个歪歪扭扭的“沟”字。
“这是啥?”三秒凑过去看,树枝划过的地方,泥土被翻起来,露出底下的黑土。
“等高线沟。”陈老五头也不抬,树枝又往下走,画出一个个整齐的小格子,“河湾地得这么整,雪水顺着沟流,不淹苗。”他的树枝在格子里点了点,“这是播种的行距,新玉米种得比老品种稀点,通风。”
众人都围了过来,地上的图案渐渐清晰——有河湾地的沟,有平地的垄,还有标注着“羊粪堆”的小圆圈,像幅简化的春耕图。李大叔摸着下巴:“老五,你这图比三秒墙上画的流程图还明白。”
陈老五没说话,树枝又在图的边缘画了个大圈,里面写着个“仓”字,大概是指新粮入仓的景象。他画得专注,连火星子溅到裤脚都没察觉。
突然,他用脚在地上蹭了蹭,把画好的图全抹了。黑土混着黄土,刚才的沟啊垄啊全没了,只剩下片模糊的印记。
“咋擦了?”王二婶不解,“画得挺好的。”
“还是等土地醒了再说。”陈老五把树枝扔回火塘,火星子“噗”地一声腾起来,“现在说啥都是虚的,得等雪化了,地松了,一锨下去能闻见土腥气,那时候再盘算才实在。”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里的光却藏不住,像雪地里埋着的火种,稍微一吹就能燃起来。三秒看着他的侧脸,想起前几天去他羊圈,看见墙角堆着新做的木犁,犁头磨得锃亮,显然是早就备好了开春的家什。
火塘里的柴禾渐渐烧成了炭,红得发亮。老马往每人手里塞了块烤红薯,甜香混着焦糊味在仓库里漫开。“来,尝尝我家地窖里的红薯,去年用羊粪种的,甜得很。”
陈老五咬了一口,红薯的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嘿嘿地笑:“今年用合作社的法子种,保准比这还甜。”
“那是自然。”三秒也咬了口红薯,热乎气从喉咙暖到心里,“我从农科所要了新的红薯苗,说是能结得又大又多,到时候咱也搞个红薯宴,请全村人吃。”
“还得酿点红薯酒。”李大叔接话,“去年我家的红薯酒没够喝,今年多酿两缸,就用老五的羊粪肥的红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火塘里的炭偶尔“噼啪”响一声,像是在应和。雪还在下,仓库外的槐树枝被压得弯弯的,却透着股子蓄势待发的劲儿。
陈老五没再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红薯。吃到最后,他把红薯皮扔进火塘,看着火苗舔舐着焦皮,突然冒出一句:“再过一个月,就能耕地了。”
没人接话,但每个人都听见了心里的期盼——期盼雪快点化,期盼土地快点醒,期盼那把新磨的犁,能在合作社的地里,划出第一道深深的沟。
夜深了,雪还没停。三秒临走时,看见陈老五还蹲在火塘边,眼睛望着仓库外白茫茫的田野,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她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捏着粒玉米种,是去年收成最好的那穗上剥下来的,被体温焐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