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如泼墨一般,浓郁得仿佛要破窗而入。我急忙卷起竹帘,想要挡住这汹涌的绿色浪潮。然而,当竹帘卷起时,那青翠的山色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汹涌地漫上了帘栊,直直地染透了那素白的纱帘。
在帘轴卷动的声音中,那青痕已经深深地沁入了经纬之中,使得这帘子仿佛变成了山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卷起一片完整的虚空。原来,这翠色袭人之时,竟是如此霸道,毫不留情地侵占了人的方寸之地。
窗外的石径上,树影正缓缓地流淌着,宛如一条绿色的河流。我拿起扫帚,想要清扫这满地的树影,然而,当帚锋扫过之处,那浓郁的树影只是微微地漾动了一下,随即又重新聚拢在一起,如同深潭中的水一般,无论我如何用力清扫,它都能从容不迫地铺展开来,丝毫不乱。
那芳菲的碎影层层叠叠地印在石头上,仿佛生了根一般,深深地嵌入了石头的纹理之中。我手中的扫帚徒劳地在石面上划过,只留下了簌簌的清响,而那重重的芳魂早已浸透了青石的肌理,无论多么锋利的扫帚,都无法扫开这光阴用花影写下的温柔封印。
经过数次徒劳无功的尝试之后,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将扫帚扔到一边,然后一屁股跌坐在窗户下面。
窗帘上的青痕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光线的移动而缓缓游走,宛如灵动的活物。石径间的树影也在随着太阳西斜而悄悄地移动着位置,浓淡交替,变幻莫测。
山间的雾气透过帘纱,一丝丝地渗透进来,带来了清新的气息。草木的芬芳在尚未清扫干净的石缝中,默默地蒸腾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领悟到:那满山的翠绿,何曾真正需要这一帘之隔呢?那树影,又何曾需要人力去清扫呢?这青色和树影,原本就不是入侵的敌人,而是天地自然伸向尘世的触角,它们在默默地抚慰着人世间的荒芜与寂寞。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索性将竹帘彻底放了下来。刹那间,那原本被竹帘遮挡的青葱世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眼前,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在我面前展开。
那满眼的青葱之色,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汹涌澎湃地向我涌来。它们似乎没有尽头,没有边界,只有无尽的绿色,让我仿佛置身于一个绿色的梦境之中。
那绿色的海洋不仅淹没了我的眼睛,还悄悄地爬上了我的衣襟,给我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绿。这微绿仿佛是大自然的印记,让我与这片绿色的世界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石径上的重重芳影。这些芳影在斜阳的映照下,宛如被金粉涂抹过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跳动着生命的旋律,又仿佛是光阴的实体,在我眼前缓缓流淌。
看着这一切,我心中久积的尘埃似乎也被这无所不在的青痕绿影温柔地拂去了。我突然明白,原来我们总是汲汲于卷扫和抗拒,其实是对生命丰盈的一种恐惧。真正的接纳,是像这片绿色的世界一样,任由山色入怀,容树影穿心,将自己站成另一条承托流光的小径。
然而,就在我沉浸在这美妙的感悟中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原来是那个不懂事的童子,他偏要踮起脚尖,奋力地拉扯着那竹帘。随着帘轴的转动,那原本沉积在竹帘上的翠色竟然像雪花一样簌簌剥落,碎成了点点流萤,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暮色初合的室内。
而在石径的那头,更有一个莽撞的少年,手持长帚,毫不留情地狠命挥扫着。刹那间,树影惊飞,如墨点泼溅,散作无数幽玄的蝶,在满院翩跹舞动。这些蝶比先前的绿色更加浓烈,仿佛是被少年的鲁莽激发出来的生命的力量,它们在暮色中肆意飞舞,给整个院子带来了一种别样的生机与活力。
我立于纷扬的碎翠与流影之间,哑然失笑。原来人力强为的卷扫,非但逐不去这青葱芳影,倒逼得它们幻化出更惊人的姿态,宣告其永恒的存在。山魂树魄终不可违,人若懂得在青痕满襟时静立,在芳影匝地时息心,便自有无限清凉,自重重不可扫的浓荫深处,源源涌出,濯洗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