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所产的松花笺,质地柔软,色泽洁白如雪,宛如初雪初降时的景象,静静地铺展在案头。她轻启朱唇,微露皓齿,用那如葱般的玉指,轻轻拈起一块松烟墨锭,缓缓地在砚台中研磨起来。
随着墨锭的转动,墨香渐渐散发出来,与空气中的麝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香气,被称为“麝煤”。这股香气清幽淡雅,如丝如缕,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她手持毛笔,笔锋饱蘸着浓郁的墨汁,犹如一只轻盈的飞燕,在松花笺上翩翩起舞。每一笔每一划都如同画眉般细腻,婉转流畅,一行行簪花小楷在素笺上绽放开来,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妩媚动人,风情万种。
她笔下的《清平乐》,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春天的情思,然而,在那墨痕的深处,却隐隐透出几缕如薄霜般的清寂。这清寂,如同她内心深处的孤独与哀愁,被巧妙地融入了这阕词中。
此时,茶鼎中的水开始沸腾,白色的泡沫如蟹眼般初生。她从锡罐中取出一撮珍贵的犀角茶饼,小心翼翼地掰下些许,投入越州青瓷瓯中。当滚烫的热水注入瓯中时,犀角茶饼迅速溶解,散发出琥珀色的光芒,同时,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瞬间弥漫了整个殿阁。
这股异香浓郁而独特,竟然将刚才的麝墨香气都压下去了三分。她微微垂首,凝视着壶中茶叶的舒展与沉浮,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深宫中历经无数岁月的沉浮命运。那茶叶在水中上下翻滚,时而浮起,时而沉下,就如同她在宫廷中的生活,充满了变数与无奈。
茶烟袅袅升起,如同一层薄纱,轻轻地笼罩着朱漆窗棂外那一方四方的天空,使得那原本清晰的天空变得模糊起来,宛如她此刻的心境,迷茫而又惆怅。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悄然流逝,夜幕已然降临,华灯初上。宫殿的一角,铜漏里的水滴有节奏地滴答作响,更筹随着水流缓缓转动,仿佛在默默计算着这漫长的黑夜。
突然,殿外狂风大作,卷起残叶如飞絮般扑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这声音杂乱无章,让人心里有些烦躁。这风似乎也影响到了那铜漏,原本规律的滴答声也变得有些凌乱。
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瓯,瓯底还残留着些许微温的茶液,在烛火的映照下,宛如一小汪即将干涸的琥珀泪。就在这时,前殿忽然传来一阵激昂的笙箫之声,那乐声如同金戈铁马一般,破空而来,气势磅礴。
她不禁心头一震,这竟然是一曲新破的《凉州》!那乐声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满室的茶烟墨影,让人的心境也为之一变。
她的指尖微微一颤,一滴墨汁从那悬停的笔尖上坠落下来,正好落在未干的“春”字上。那墨滴迅速泅开,在洁白的蜀纸上形成一团狰狞的乌黑,仿佛是精心描绘的春色突然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个溃烂的洞。
案上的蜀纸洁白如雪,宛如一位清丽的佳人,而那墨污却如同一道猝不及防的刀疤,突兀地横亘在那簪花小楷的妩媚丛中,显得格外刺眼。
她呆呆地凝视着那团墨雾,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耳畔传来的金鼓杀伐之声却越来越响亮,如同一阵阵惊涛骇浪,拍打着她的耳膜,也拍打着这无尽的长夜。
茶香和墨香在这杀伐的乐音中渐渐消散,就如同她心中的希望一般,被无情地撕裂、摧毁。她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攥住那张被墨污沾染的蜀纸,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
那张蜀纸上,原本写满了“巧笑”、“横陈”等艳丽的词句,此刻在她眼中却变得如此刺眼,仿佛是用金粉描绘出的囚笼栅栏,将她紧紧地困住。这张纸,原本是如此的通灵,如今却被松烟墨迹和泪痕茶渍浸染,看上去竟如同血泪斑斑的供词,默默地控诉着这锦绣牢笼背后的真相。
窗外的风声愈发猛烈,呼啸着掠过重重宫阙,那声音仿佛是幽魂在深夜中哭泣,让人毛骨悚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扔向脚边燃着兽炭的鎏金火盆!火舌如同饥饿的野兽一般,猛然一卷,瞬间将那团蜀纸吞噬。
那纸上的墨字、被污损的“春”,以及她苦心经营的所有妩媚,都在一瞬间化为了青烟,扭曲着升腾起来,然后缓缓地散入殿宇深处那无边的虚空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案上越瓯已冷,犀液凝成一层薄薄的冰膜。她垂首,只见茶汤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容颜,被盆中跳跃的火光撕扯得支离破碎——原来所有茶香墨韵堆砌的浮华,终究抵不过一蓬烈火的噬咬。灰烬盘旋如黑蝶,最终落在她未染丹蔻的指尖,冰冷,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