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黏稠而缠绵,将整个庭院浸透在一层湿冷的青灰里。我倚在窗边,檐溜如断线珠串,滴答不绝,敲打着阶下几丛细瘦的丁香。那淡紫的花苞在雨中瑟缩着,紧紧团簇,如同被无形丝线密密捆扎的心事,沉甸甸地悬在枝头,一任雨水冲刷,也解不开分毫。
案上那碟豆蔻,是母亲昨日才备下的,殷红饱满,静卧在细瓷盘中,散着辛烈又微甘的暖香,专为妆点待嫁之颜。我拈起一粒,指尖触及那坚硬的壳,仿佛触到一层无法消融的冰霜。三年了,这抹艳色年年如约而至,却又年年这般被冷落搁置,未曾碾开,未曾点染过双唇——如同这豆蔻自身,再艳丽的壳,也捂不热一颗早已浸透雨声的心。
三年前的那个春日,天空中飘洒着如烟似雾的细雨,整个世界都被一层薄薄的水雾所笼罩。我漫步在回廊之中,心情如同这迷蒙的烟雨一般,有些许的惆怅和迷茫。
就在回廊的转角处,我与他不期而遇。他身着一袭青衫,微微有些湿润,仿佛刚刚被细雨轻拂过。他的目光如同廊外初晴的微光,清澈而又温暖,如同一束穿透云层的阳光,直直地照进了我的心底。
仅仅只是一眼,我便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一般,心中激起了一阵无声的波澜。那瞬间的微光,虽然短暂得如同露珠从荷叶上滑落,但却在我的心底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永远无法磨灭。
自那一日起,他那清朗的眉目便如同庭院里初开的丁香花一般,在我的心间悄然生根发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种子逐渐成长,日复一日地抽枝散叶,最终盘绕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一片充满了他的身影和回忆的森林,而这片森林,却是我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也不甘示弱,呼呼地吹着,卷着湿气从窗户的缝隙中挤了进来,让人感到一阵凉意。
我缓缓地走到镜子前,坐了下来,拿起梳子,准备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铜镜里映出了一张模糊而苍白的脸,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妆匣旁边那个小小的红绸包裹吸引住了。那里面装着的,是父亲早已议定好的婚书。
我的手指轻轻地在匣子上划过,木质的表面传来一丝凉意,仿佛能透过皮肤直接渗进我的骨缝里。窗外,一阵疾风猛地掠过,摇动了窗外的丁香树,几簇湿透的花苞像是不堪重负一般,沉甸甸地砸在窗棂上,发出“啪嗒”一声,那声音沉闷得让人心里一惊。
我手一颤,梳子突然失去了控制,梳齿狠狠地刮过我的头皮,一阵刺痛传来。我忍不住叫出了声,与此同时,一缕青丝也随之被扯落,静静地飘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镜中的人影微微一晃,指尖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豆蔻那坚硬的棱角已在指腹划开一道浅浅的红痕。一点微小的血珠缓缓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心头那点无望的念想,隐秘而执拗地渗着血,终日在无人知晓处无声滴落。
案上豆蔻依旧红艳,辛香浮动,却永无机会去完成它点染春色的使命;窗外丁香在雨中徒然结蕾,那愁绪千千结,被雨水浸透得愈发沉重而冰冷,亦永无舒展吐芳之日。原来世上最深的禁锢,并非有形的高墙,而是心头那点明知无望、却如雨中丁香般越缚越紧的愁思,是案头那抹永难消解、徒然鲜艳的豆蔻红——它只无声地昭示着:春深如海,而心牢无期。
雨声潺潺,仿佛永无休止,浸透了庭院,也浸透了余生。这无尽的雨幕,成了困锁我豆蔻年华的牢笼,亦是浇灌那丁香般愁绪的冰冷源泉,绵绵不绝,无有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