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的宴饮,犹如一场奢华的梦幻盛宴,金粉玉屑铺就的场景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华美的灯火照亮了整个厅堂,精美的菜肴摆满了餐桌,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然而,在这看似繁华的表面下,锦衣公子却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空虚。尽管赞誉如流泉般奔涌而来,句句落在他的耳中,但他却只觉得舌尖发涩,满桌的珍馐在他口中竟尝不出一丝真味。
公子的醉眼迷蒙,眼前的雕梁画栋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如烟霭般的浮华所笼罩。那些甜腻的颂词,在他听来不过是镀了金的空壳,虽然华丽却毫无实质,徒然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夜宴渐渐接近尾声,公子扶着栏杆,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最终还是无法忍受,将满腹的华筵尽数倾泻于玉阶之上。酒肉的污秽溅上了他华贵的衣袍,金冠也随之歪斜,他的形象瞬间变得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一个素衣老仆悄然上前,默默地递过来一碗清水。公子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那水竟如清泉一般涤荡着他的肺腑,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清爽。他怔怔地望着那只粗陶碗的碗沿,仿佛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真正的美味。
原来,所谓的真甘,并非是那些琼浆玉液,而是在浊秽尽吐之后,这一口无染的清冽。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房的地板上,他缓缓地在房间里踱步,思绪却早已飘远。突然,他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箱子吸引住了,那是一个他很久没有打开过的箱子。
他走过去,轻轻地打开箱子,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他随意地翻找着,突然,一捆旧竹简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捆竹简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金粉已经开始剥落,露出了底下竹青的本色。他拿起竹简,仔细端详着,那些曾经被金粉覆盖的字迹如今清晰可见,刀刻的深痕依然历历在目。
他回忆起当年,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他不惜花费重金请人将这些文字镌刻在竹简上,还用金粉嵌字,使得竹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耀眼。然而,如今再看这些竹简,他却发现,那些金粉不过是表面的装饰,真正让人感到震撼的,是那刀刻的深痕。
他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简面,感受着那深深的刻痕,仿佛能触摸到当年刻字者的心境。这些深痕虽然没有金粉那么华丽,但却更加沉实有力,它们见证了时间的流逝,也见证了他曾经的追求和坚持。
他突然意识到,竹简之所以不腐,并不是因为表面的浮光,而是因为它的筋骨能够承受千钧之重。同样,人的清名也不是靠他人的唇舌涂抹而来,而是要靠自己的行为和品德,用自己的行动刻下深深的痕迹,才能经得起岁月的考验和风尘的剥蚀。
他心中豁然开朗,仿佛明白了许多道理。从此以后,他不再热衷于那些表面的虚荣和浮华,而是更加注重内心的修养和品德的培养。他命人将竹简上残留的金粉细细刮去,让简牍恢复了素面朝天的本来面目。
夜晚,当周围一片静谧时,他常常会在书房里展开这些素简,静静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指尖摩挲着竹上的凹痕,他竟能感受到一种温润之气从简上传入掌心,直抵心腑。这种感觉比酒酣耳热时的畅快更加熨帖,让他的心灵得到了真正的滋养。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烛火在风中摇曳,光线微弱而黯淡。公子独自坐在窗前,凝视着手中的竹简,上面的字痕在微弱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突然间,他发现字痕之间似乎有一些微弱的光芒在浮动。他凑近一看,竟然是几只萤火虫栖息在竹简上,它们的尾灯闪烁着,如同碎金般在空中飞舞。
公子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些小生命。他轻轻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点点萤光。就在他的指尖触及的瞬间,那点点萤光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倏地一下散入了墨字的深处。
公子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只见那些字痕在烛光的映照下,竟然微微地脉动起来,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他凝视着这些字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悟。
他意识到,身前的虚誉就如同这流萤之光,虽然短暂而炫目,但终究是飘摇易散的。而那些刻入竹木筋骨的墨痕,却如同萤火融入字魂一般,即便竹简被深埋地下,其光芒也会在幽冥深处幽幽不息。
人生在世,身前的浮名就像金粉一样,只需岁月轻轻一拭,便会簌簌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身后的清节却如同墨痕,早已深深地嵌入了生命的纹理之中。即使竹简被埋在千载的尘土之下,那沉默的刻痕,也如同灵魂的印记,默默地昭示着生命的重量与质地。
原来所谓无忧于心,不过是看透浮华虚饰后,心魂如素简般澄澈清明。当尘世喧嚷的金粉剥落殆尽,生命深处那泓沉静的墨痕,便悄然浮出水面,映照出灵魂本来的清光——它无需他人喝彩,亦不畏身后毁谤,只因它早已在时光的渊薮里,自证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