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深处常生荆棘,丛丛尖刺横亘于胸臆之间:猜忌如钩刺,自矜似芒针,怨怼若蒺藜。它们盘根错节,筑成无形牢笼,将人囚禁于孤绝之境。而剖开胸襟,拔除此棘,方见人我往来如春风过野,原是天地间第一等快活境界。
曾见邻人张伯,昔时眉间总凝着一团阴云。他疑心邻家挪了界石,忧惧亲朋背后嚼舌。院墙越砌越高,墙头还嵌了碎玻璃,寒光凛凛如拒人千里的眼。他独坐院中石凳上,暮色里枯瘦身影被高墙吞没,像一株困在石缝里的老树,根系蜷缩,枝叶无光——那是荆棘丛生之心投射于人世的荒凉图景。
原本平静的生活,却因为一场意外而发生了转折。那是一个雨天,地面湿滑,张伯不慎滑倒在地,无论他怎样挣扎,都难以起身。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匆匆赶来,竟然是他多年来一直心存疑虑的老李!
老李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奋力将张伯扶起。送医的路上,道路泥泞不堪,老李背着张伯艰难前行。雨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浸湿了老李的后背,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一心只想尽快将张伯送到医院。
张伯伏在老李的背上,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着对方。他注意到老李的鬓角已经泛起了霜白,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而老李粗重的喘息声中,透露出的不仅仅是疲惫,还有对张伯的关切和急切。
回到家后,张伯沉默了许久。他回忆起过去对老李的种种猜疑和误解,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愧疚之情。第二天,张伯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拿起锤子,走到院子的矮墙边,开始敲打那些破碎的玻璃。
随着锤子的敲击,叮当声响彻整个院子,碎玻璃纷纷应声而落。张伯专注地敲打着,仿佛要将心中的隔阂和疑虑一同击碎。
那天黄昏,张伯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他推开院门,看到路过的老李,微笑着递上一杯新泡的茶。两人站在刚刚拆除的矮墙边,晚风轻轻吹过,带来了邻家飘来的饭香。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和谐地相处,没有了以往的隔阂和猜忌。
原来剖去心棘,世界顿然改换颜色。张伯院门自此常开,孩童嬉闹声与邻里谈笑如活水注入。他帮对门修水管,李家送来自腌的脆瓜,往来之间如春风拂过冻土,荒芜心田竟绽出簇簇新绿。某日见他坐于紫藤架下,与老李对弈说笑,眉宇间阴翳尽扫,竟似年轻了十岁——那坦然敞开的心扉,照见生命本真的欢愉如溪流淙淙。
更观市井熙攘处,那些心无挂碍者何其从容。街角卖菜妇人,常笑着抹去零头;巷口修车师傅,工具任人取用。他们胸中无藩篱,面目便如秋阳般和煦可亲。世人常筑心墙以自守,殊不知真正安稳恰在拆除藩篱之后:当心灵不再设防,善意便如光照入,照亮了他人,亦温暖了自己。
胸中荆棘,本非天成,实由心造。每一次猜疑、怨憎、骄矜,都如手执棘刺一根。而“剖去”二字,是勇毅的修行——它需要直面弱点的清醒,更需要割舍执念的果决。
当心牢既破,藩篱尽撤,人我之间便如春水映梨花,清澈见底又彼此辉映。这毫无挂碍的往来,正是尘世间最珍贵的快活:不必提防,无需算计,灵魂与灵魂在澄明处坦然相见。此时才懂,所谓天堂并非渺远之境,它就在你我剖开荆棘、赤诚相待的每一个刹那——那瞬间的春风拂面,足以消融半世寒冰,让生命在无遮无拦的坦荡中,绽放出本真的光芒。
当最后一道心篱在阳光下化作尘埃飘散,人便真正活在了光天朗照之中,往来无碍,呼吸自在——这光风霁月的境界,原是天地赠予赤子之心的永恒欢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