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立身,常以道德自许,以清名为圭臬。然则损德之行,竟多自这求名之心里生出——那一点“立名太急”的焦灼,如同火苗舔舐油纸,初时不过一点焦痕,终成燎原之势,焚毁的恰是原本珍视的德行之基。
古人常常说:“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意思是说,自三代(夏、商、周)以后,人们都担心自己没有好名声。然而,过度追求名声,甚至达到急切的程度,就如同饮鸩止渴一般。
晋朝的石崇,以奢靡斗富而闻名。他竟然做出了斩美人劝酒这样骇人听闻的举动,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来博得豪阔之名。他的行为如此残酷激烈,早已将“仁”字践踏在泥淖之中。他所追逐的浮名,不过是烈火烹油,虽然在刹那间闪耀出光芒,但最终留下的却是千古骂名。
这种急切的立名之心,反而成了催命的符咒,将道德的根基烧灼得寸寸成灰。这种弊病延伸到科举功名之途,更是显露无遗。唐代的士子们为了登上龙门,竟然兴起了“温卷”之风。他们在考试前奔走于权贵之门,呈上自己的诗文以邀取虚假的声誉。这种行为使得读书人匍匐在清名的幻影之下,将圣贤书卷中所强调的“诚正”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
功名本来应该是砥砺学问的阶梯,然而,由于人们争名太过急切,它却异化成了道德沦丧的滑梯。多少人本有着琼林玉质般的才华和品德,却最终在汲汲营营的名利追逐中,磨损了自身的光洁,沦为了利名场上的一具空壳。
至于今日学界,此疾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发严重。曾经目睹过这样一件事,某教授为了争抢一个课题的虚名,竟然毫不顾忌地将门下弟子们辛苦努力所取得的成果据为己有。在署名时,他更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名字放在首位,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理所应当的。
那教授的行为,让他的弟子们眼中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而他自己却脸上露出越来越得意的神色。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所攫取的这个虚名,实际上是通过吸吮学术伦理的血髓才得以形成的。
当一个人对于立名的渴望变得如此急切时,道德就如同被虫蛀的梁木一般,外表看起来仍然堂皇,然而其内部早已腐朽不堪。追求名声本是一种向上的志向,然而一旦这种渴望变得过于急切,就如同盲人手持火炬,只知道一味地向前猛冲,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手中的烈焰正在烧毁自己的衣襟和前方的道路。
在名与实之间,原本存在着一种精妙的平衡:只有当实际的成就达到一定程度时,名声才会自然而然地到来,就如同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一样,需要等待四季的流转。如果强行要求名声先于实际的成就,那就如同拔苗助长一般,非但禾苗会立刻枯萎,原本肥沃的土地也会变成一片焦土。
士君子立身行道,岂可汲汲于浮名幻影?不妨效那深谷幽兰,不求闻达于市井,只将清气内蕴。待得根深叶茂,自有芬芳暗度,远播于幽壑之外。真正的德行之光,如星子之于长夜,不因无人仰望而减其辉芒,亦不因众目睽睽而添其明亮。
当名缰利锁松开,君子之德才得以如松柏般舒枝展叶,在岁月深处凝成一片沉静的苍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