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茶馆的晨光里,茶香袅袅,茶客们如往常一样,或闲聊,或品茶,或闭目养神。然而,在这一片宁静中,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存在——角落那张榆木桌,常常坐着一脸横肉的屠夫赵五。
赵五身材魁梧,声如破锣,说起话来唾沫横飞,毫不顾忌周围人的感受。他的存在就像一阵狂风,搅得四邻不得安宁。而隔桌的绣坊刘婶,眼梢吊着精明刻薄,终日蜚短流长,以传播他人的是非为乐。众人对这两人都避之不及,生怕被他们的浊气沾染。
然而,在这喧闹的环境中,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陈生,日日择于赵五和刘婶之间安然落座,仿佛他所处的并非市井喧杂之地,而是幽谷深山。
这一天,赵五显然是喝了不少酒,酒气未散的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齐跳,连带着茶汤也泼了陈生半幅青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邻座的人们纷纷侧目,而刘婶更是投来幸灾乐祸的凉薄一瞥。
面对这一情景,陈生却并未言语,他只是静静地取过素帕,轻轻地擦拭着水痕。他的眉间无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接着,他从容地继续给自己续水,那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不存在一般。
陈生的这种从容气韵,宛如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赵五的戾气无声地消解。赵五愣怔了片刻,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讪讪地坐下,声气陡然低了几分,就如同猛兽收起了利爪一般。
浊气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四周扑来,有人掩鼻,有人拂尘,而陈生却只是轻轻一荡,便将这股浊气化为无形。
未几,刘婶的刻薄舌尖又卷向邻家女儿。言语如针,句句戳心,周遭茶客皆蹙眉。陈生忽将新沏的茶推至刘婶面前:“婶子润润喉,茶凉了,人心也易凉。” 刘婶尖利的话头蓦然噎住,望着那盏澄澈的茶汤,脸上竟浮起一丝少见的愧色。她低头啜饮,再开口时,那声音竟软了三分。陈生以清茶为舟,渡过了流言的险滩,更悄然摆正了他人心中倾斜的秤杆。
日影悄然西移,茶烟袅袅如纱。陈生自斟一盏,青瓷杯胎薄如纸,映出他眉目沉静。邻桌的喧嚷如风过耳,他眼底只映着杯中舒展的叶芽——那叶芽在沸水中浮沉,却始终不曾失去舒展的姿态。原来浊世如沸汤,有人沉沦如渣滓,有人却自持如这杯中青叶,任周遭滚烫翻腾,犹守一脉清魂。自持者非筑高墙拒人千里,而是心定如磐,纵处喧嚣漩涡,亦能于方寸间开出一朵不染的青莲。
暮色渐浓,茶客次第散去。赵五起身,竟向陈生拱了拱手;刘婶走过他桌边,脚步也放缓了几分。陈生独坐灯下,青瓷杯底余着浅碧的茶根。他指尖轻转杯身,那薄胎映着灯火,竟透出温润如玉的光华。杯中残茶微漾,映着檐角一方窄窄的夜空——原来所谓“两得之”,不过是浊世烟火里守住心灯一盏,于市井喧嚣中辟出一隅清明。那灯影在茶汤里晃动,如青天倒悬杯底,虽只盈握之大,却足以涵养乾坤。
茶烟散尽,陈生步出茶馆。身后灯火阑珊,人声渐杳。他抬头望向中天明月,忽觉心头一片澄净——原来与恶邻损友周旋,并非折损心志的劫数;那浮世风尘中不摇不坠的定力,恰如手中这盏青瓷:虽日日沾染茶渍,本色却愈发清透,终在光阴里养出了温润的包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