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坐在老茶馆的角落里,周围的喧嚣与我似乎毫不相干。一盏油灯孤零零地悬在头顶,微弱的灯光在粗瓷碗里的茶汤上投下昏黄的光影。那光影被碗里浮动的茶叶搅绕着,时而被拉长,时而又蜷缩起来,就像一条游移不定的金蛇,在碗底蜿蜒游走。
我毫无缘由地心头一紧,一股莫名的疑惧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来。那暗影在我眼中变得不再只是光影的游戏,而是某种不祥的征兆,仿佛它正潜伏在杯底深处,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噬咬我的安宁。
正当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杯底的暗影,心生疑惧之时,邻桌的说书先生突然醒木一响,清脆的声音在茶馆里回荡,惊散了我杯中的迷影。他那沙哑的嗓子悠悠地说起古来:“话说郑人伐薪,惊起野鹿奔逃,喜得鹿肉,归家酣然一梦,醒来鹿肉何在?不过蕉叶覆鹿,一场空忙!”
说书先生的话音刚落,醒木又是一声脆响,茶馆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我心头那点因杯底蛇影而产生的惊疑,竟然被这“蕉鹿”的旧事彻底震得烟消云散。原来,所谓的得失忧惧,就如同这杯中浮影、梦里鹿踪一般,不过是我们心念所造出的幻象罢了。
我有些失神地凝视着自己用指尖捏住的那朵干菊,它仿佛是被茶汤浸透了一般,沉甸甸的,这重量真实得让人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就在刚才,当我看到杯底那令我眉头紧锁的蛇影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恐惧和不安。然而,此刻当我再次定睛看去,那所谓的蛇影却分明只是光影的微微波动,随着水波的荡漾而逐渐散开,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头看向隔壁桌的那位常客,他刚才还因为几文茶钱的争执而面红耳赤,情绪激动。可现在,他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来,正安然地啜饮着茶水,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我不禁想到,人间的忧愁、疑虑和得失,不正像这碗中的幻影一样吗?那些看似可怕的事物,往往只是我们内心的恐惧和担忧所投射出来的幻影罢了。就如同杯底的蛇影,最终会随着茶汤的平静而消散,不留一丝痕迹。而那些所谓的得失,也不过是像蕉鹿之梦一样,在我们大梦初醒时,才会发现其实一切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我轻轻地捏碎了那片干菊的花瓣,看着它们缓缓沉入碗底。随着花瓣的沉没,那一点点微末的得失之心,似乎也一同沉入了心底,消失不见了。此时此刻,我的心湖竟然变得一片澄澈透明,仿佛被那碗中的茶水洗净了一般。
壶中的水沸了又凉,茶烟散入暮色,淡得再无踪迹可寻。杯中蛇影、梦中鹿踪,连同那点争长论短的微澜,都消尽了。原来心头千千结,不过是我们自己系上去的绳索——当你终于肯松开紧握的手掌,杯底的蛇影自然无踪,梦里的鹿迹亦归于空山。所谓忧惧,所谓得失,不过是心上浮尘,只需轻轻一拂,便见本心光洁如初。
茶烟散尽处,空杯对空明。双眉既展,两脚便不再为幻影奔忙,茶烟散尽处,余下一片清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