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善言,受善言,如两来船,则相接耳。”古人之言,如清钟穿透尘嚣,道破了言语往还中那精微的平衡。两船相向,一者奋力撑篙,一者敞怀迎纳,水波轻漾间船首相抵——此等和谐,岂非人间至难之事?
进言者,就如同逆水行舟一般,需要有勇气和毅力作为船桨,才能破浪前行。在历史的长河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
昔日比干剖心,他的言辞如熊熊燃烧的星火,灼灼闪耀。然而,他却如同独自驾驶一艘小船,直直地撞向坚硬的铁壁,最终沉沦。屈子行吟泽畔,他的孤独之舟无法承载郢都的斜阳,只能留下那沧浪悲歌。这些都是独自航行而没有回应的痛苦。
善言就像明珠一样,如果被抛向暗礁,就会破碎;逆耳的忠告如同治病的药石,如果没有遇到明智的君主,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因此,进言者不仅需要有一颗赤诚的心,更需要选择合适的人来进言,并观察形势而后行。就像船夫观察水文、辨别风向一样,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忠诚的灵魂化作碧绿的浪花。
纳谏者,恰似那宁静祥和的港湾,默默地守候着船只的归航,而其内心则应以虚怀若谷之态,宛如那坚固无比的锚一般,稳稳地定住。想当年,齐威王初登大位之际,其门前仿若一片荒芜的港口,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然而,当他毅然决然地悬赏征求谏言之后,天下之船只竟如蜂拥而至般云集而来,最终使得他在朝堂之上成功战胜敌人,成就一番霸业。
再看那唐太宗,他更是将魏征视作一面镜子,不仅容忍魏征的直言进谏,更以大海容纳百川之胸怀,欣然接纳魏征的每一条谏言。正因如此,唐太宗才得以开创贞观之治的盛世,成为一代明君。
由此可见,当一个人能够以虚心之态去接纳他人的意见时,就如同拥有了一个足够深广的港湾,那么前来进谏的船只自然会如那漂浮的云朵一般,源源不断地驶来。
然而,纳谏并非易事,其困难之处在于要剖开自我迷恋的坚硬外壳。人们往往都喜欢稳稳地坐在华丽的船只上观赏岸边的风景,又有谁愿意直面船底的朽木呢?只有将“接受”作为压舱之石,才能使内心的船只在阿谀奉承的浪涛中不致倾覆。
两船相接,非独赖水波推送,更需双方向心之力。古来明君贤臣,莫不如弄潮儿:言者洞悉时机分寸,如操舟巧避暗涌;闻者胸怀丘壑,似港湾不拒溪流。其间分寸,微妙如弦——过直则折,过曲则伪。唯有两相诚敬,进言者不炫其锋,受言者不饰其过,方能在言语的江河中驶向清明彼岸。
纵观青史烟云,那真正相接的“两来船”,早已超越了言语的扁舟本身。它们合力犁开的,是蒙昧的浓雾;共同承载的,乃沉甸甸的治道清光。这相向而行的勇毅与谦抑,终使片语只言化为照亮迷途的航灯,在历史的河道上标记出永恒不灭的刻度。
谔谔之舟与晏晏之港,原是人间最贵重的相逢;两相奔赴的诚意,终将凿穿所有自矜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