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主李煜初登位时,宫苑里金线绣的罗帐重重叠叠,他醉眼朦胧数着帐外美人,胭脂香气熏得他笔尖发颤。新填的《玉楼春》墨迹未干,已由乐师谱曲,百名宫娥朱唇轻启,唱得金陵城漫天花雨。那时他以为这旖旎情网,是能网住人间所有春光的。
当宋军那如钢铁洪流一般的铁蹄无情地踏碎了宫墙,他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蜷缩在汴梁的一座小楼里。这座小楼曾经见证过他的辉煌与落寞,而如今,却成为了他逃避现实的最后避难所。
窗外,传来了邻院旧日宫娥们的歌声。那是新朝的雅乐,旋律婉转,却在他听来如同丧钟一般,每一个音符都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他紧闭着双眼,试图用回忆来掩盖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痛苦。
突然,一片枯黄的梧桐叶飘落在窗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那片落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拿起笔,想要将心中的离愁别绪用文字记录下来,然而,当笔尖触及纸面的一刹那,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那些曾经在他笔下如泉涌般流出的缠绵词句,如今却如同被遗忘的梦境一般,遥远而模糊。他努力地回忆着,可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赵光义赐来毒酒的那一夜,他最后一次望向汴梁的上弦月。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却无法温暖他那颗早已冰冷的心。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半生情浓,终究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而如今,这梦已在喉间化作一缕甜腥,随着他的呼吸渐渐消散。
情到深处,原来竟是如此的空洞。他这个多情之人,的心早已被自己燃烧的情火灼成了灰烬,随风飘散。
而在那片茂密的竹林深处,嵇康却活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象。他赤膊上身,肌肉线条分明,手中挥舞着铁锤,火星四溅,仿佛红梅飘落于雪地之上,形成了一幅独特而壮观的画面。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上坐着的正是钟会。然而,嵇康对此似乎毫不在意,他依旧专注地拉着风箱,熊熊的火焰在炉中燃烧,将铁条烧得通红。当铁条被烧到极致时,他迅速用铁钳夹住,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淬入冷水中。刹那间,白雾喷涌而出,发出嘶嘶的声响,仿佛是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将权贵的车驾吞没。
面对这一幕,有人好心地劝嵇康稍稍收敛一下自己的锋芒,以免得罪权贵。然而,嵇康却朗爽地大笑起来,声音在竹林中回荡:“这就是我的本性啊!就如同日月的运行一样,岂能因为几只蝼蚁而改变轨道呢?”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自信,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刑场那日,三千太学生跪满长街。嵇康索琴置于膝上,手指拂过冰弦。当《广陵散》最后一个音符在屠刀寒光中迸裂时,他忽见刑场石缝里钻出一株野菊,金蕊傲然向天——这任性至死的魂魄,终究如顽石般完整坠入永恒。
李煜以情为丝,层层缠裹自身,终被这自缚的情茧窒息;嵇康任性如磐石,纵使屠刀加颈,灵魂的棱角反而在死亡里淬出寒光。情如春蚕吐丝,看似缠绵实则易朽;性若古玉生纹,愈经磨洗愈显本真。
世人常惑于多情者海誓山盟,却不知情潮退后最易露出寡情的礁石;又讥任性者狂放不羁,哪晓得不伪饰的本性才是穿透岁月迷雾的孤峰。
故曰:情茧自缚终成空,愈是多情愈薄情;性石任琢不改质,至死任性不失性。
当灵魂褪尽情丝编织的华袍,方能照见本性如石,静立天地间——那才是生命最恒常的底色,任它红尘起落,我自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