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严子陵垂钓富春江时,光武帝刘秀遣使三顾。最后一次使者见江边那人粗服乱发,披件破羊裘垂钓,近前才辨出竟是故人。严子陵抬眼道:“君房兄仍爱替人作说客么?”使者尴尬退去。
当刘秀亲自前来拜访时,严子陵竟然若无其事地躺在草庐里,佯装熟睡,丝毫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刘秀见状,并未动怒,反而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严子陵的腹部,感慨道:“子陵啊,难道你真的不愿意协助我治理这天下吗?”
然而,就在刘秀的手触及严子陵腹部的瞬间,一阵如同雷鼓般的震动突然从他腹中传来。这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整个草庐都在为之颤抖。但令人惊讶的是,尽管如此,严子陵却始终紧闭双唇,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在江畔,波光粼粼。严子陵独自一人站在江边,他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突然间,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身上那件御赐的锦袍,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紧接着,他将那件锦袍随手一扔,任其随波逐流而去。而他自己,则如同一只被削去了皮肉的瘦鹤一般,孤零零地立在寒水之畔,仿佛与这世间的一切都再无关联。
至此,严子陵的心意已明,他对名利的追求已然断绝。即便是面对至高无上的帝王之尊,他也能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南朝谢灵运的归隐生活,与其他隐士相比,可谓是别具一格。
他并非像一般隐士那样,选择一个幽静的地方,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相反,他热衷于在大自然中探索,开辟道路,砍伐树木,以方便自己登山临水。每次登山时,他都会特意穿上自己设计制作的木屐,这种木屐的前齿可以拆卸,便于下山时行走。
每当他来到名山大川、胜水佳境时,总会在峭壁上题诗留念。他的诗作犹如刻在岩壁上的功名榜,熠熠生辉。其中,那一句“池塘生春草”更是成为了千古名句,仿佛将春天的生机与活力永远定格在了那片池塘之上。
谢灵运自认为可以在江海之间度过余生,远离尘世的喧嚣。然而,他的诗作却在京城建康引起了轰动,人们争相传抄,其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飞鸟。尽管他隐居山林,但他的名声却如雷贯耳,门庭若市,前来拜访的车马络绎不绝,以至于山间的苔痕都被碾碎。
直到卷入谋逆案,枷锁加身,他仍向狱卒索要纸笔。待刽子手屠刀挥落,血溅开的刹那,他忽见石阶缝中一株题诗时踩倒的春草,竟又挺直了茎叶。原来半生逃世,诗名却如附骨之疽;名根未除,纵使身寄云霞,终难逃世网追捕。
严子陵裸身江畔,羊裘随水而逝,是命根断绝后灵魂的赤诚坦荡;谢灵运血溅刑场,诗稿却飞满建康,是逃命不成反被命缰绞杀的悲怆。心若真了,如岩间清泉自净,世间毁誉便如江上流云;名若未忘,纵身入空谷,那“隐士高名”的膻味自会引来嗜血的蝇蚋。
故曰:了心是真了事,名根拔净则红尘草芥再难萌生;逃世不逃名,恰似腥膻虽隐而蚊蚋竞逐,终陷于更深的泥潭。
今人常叹死网难逃,却不知缚住手脚的,恰是自己心头未断的命根。真隐士何须标榜林泉?大自在者不必言说超脱。当灵魂深处那点“要人知我高洁”的幽微火苗彻底熄灭,方能见天地澄明——那才是真正的了心,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