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谢安隐居会稽东山时,常与王羲之等名士携酒泛舟,竹影婆娑间,清谈竟日,棋子落枰之声伴着山溪泠泠。他指点林泉的手势,恰似拂去红尘中一粒微尘般从容。
当他决定出山担任宰相时,正值淝水之战爆发,烽火连天,硝烟弥漫。前线的军事情报像雪片一样源源不断地飞入他的帷幄之中。然而,谢安却在自己的府邸里镇定自若地布置着棋局,与客人对弈。
他的书房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棋盘上,棋子在光影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谢安身着一袭青衫,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前,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专注于棋局,似乎完全没有被外界的喧嚣所干扰。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急匆匆地闯入书房,手中捧着一份紧急军报。信使的脸色凝重,显然带来的不是好消息。但谢安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信使,然后继续专注于棋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信使将军报呈递给谢安后,便悄然退出了书房。谢安展开军报,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将军报放在一旁,继续与客人对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棋局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谢安的客人似乎有些焦急,不断地思考着下一步的走法。而谢安却始终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他的每一步棋都显得深思熟虑,毫不慌乱。
终于,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后,谢安以一子之差赢得了棋局。他微笑着对客人说道:“承让了。”就在这时,另一名信使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满脸喜色地禀报:“大人,捷报!我军在淝水之战中大获全胜!”
谢安听后,脸上的笑容并未有丝毫变化。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轻声说道:“小儿辈已破贼。”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面下,谢安的内心早已波澜壮阔。他深知这场战争的胜利来之不易,背后是无数士兵的浴血奋战和牺牲。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或骄傲,因为他明白,权势和胜利都只是过眼云烟,真正重要的是内心的平静和从容。
那林间的竹风,与棋枰的清响,早已将权势的虚焰浇透。在这一刻,谢安的心境如同那片澄澈的天空,映照出胜负之外的广阔天地。
而西晋石崇的金谷园中,却是另一番光景。珊瑚树碎玉阶的脆响,织金屏风后彻夜笙歌,他在酒池肉林间堆叠着人间极致的浮华。石崇总以为这烈火烹油便是永恒,殊不知命运已悄然布下杀局。
待他身陷囹圄,五花大绑跪于东市刑场,才第一次真正低头注视大地。他呆望着泥地上几只蝼蚁,正拖拽着比自身大数倍的草籽,奋力穿行于石缝之间。此情此景,恍如一道惊雷劈开蒙昧:生前万贯缠腰,死后不过黄土一抔;昔日金谷园中穷奢极欲的玉杯,终究比不上一只蝼蚁搬运的草籽真实。
权势赫奕如谢安者,因心中常存林下棋声、山间竹韵,故能在庙堂之上视功名如浮云;而石崇溺于金谷之奢,至死方悟泉下光景不过蝼蚁草籽,却悔之晚矣。
原来真正的清醒,并非避世,而是常怀“林下泉下”的觉照。林下风味是谢安弈棋时拂过指尖的竹风,泉下光景是石崇刑场上凝视的蝼蚁草籽。此心若能时时照见林泉,则身居庙堂亦如卧松云,纵陷泥淖亦能守灵台清明。
当灵魂深处植下一竿青竹、存一眼寒泉,则红尘万丈,不过是我们暂借的一局棋枰。棋终人散时,唯有青竹常绿,寒泉长清——那是心魂真正的归处,足以淡看人间所有赫奕与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