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深山之中,有一座简陋的柴门小屋,屋内四壁空空,宛如被清水洗涤过一般。那张破旧的木案上,除了半卷残缺的经书和一把断了弦的古琴外,别无他物,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就在前几日,一位友人寄来了一包新茶。当我拆开包裹时,竟意外地发现里面夹杂着几张银票。想来应是友人在装茶时不小心误夹进去的。我随手拈起那几张薄如蝉翼的银票,只觉得指尖油腻,仿佛沾染了荤腥之气,令人心生厌恶。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塞进了灶膛里,当作引火之物。
火苗迅速舔舐着那几张银票,瞬间将它们化为灰烬。然而,就在这焚烧的过程中,一股淡淡的墨香却从青烟中飘散出来。原来,这几张银票竟是用宣纸制成的,上面还残留着些许墨痕。随着火焰的升腾,那股墨香愈发浓郁,仿佛将整个房间都填满了。
初冬的暮色总是来得特别早,山风像个顽皮的孩子,猛地撞开了那扇破旧的板门,“砰”的一声,把案头上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我见状,索性放弃了那盏昏黄的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如轻纱般洒在那半卷《南华经》残卷上。
在这青白的光影中,那些古老的字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书页间缓缓游动,宛如一群自由自在的鱼儿,在澄澈的深潭中潜行。我静静地凝视着这些文字,心中一片宁静,仿佛与这深山、这月光、这残卷融为一体。
此时,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轻轻按在那把断弦的古琴上。虽然指尖下已无法弹奏出美妙的音律,但我却能感受到那琴弦的颤动,仿佛有阵阵松涛在我胸中回荡。这把断纹桐木古琴,原本并非一件真正的乐器,然而此刻,它却宛如一叶扁舟,载着我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之海上漂浮。
我沉浸在这美妙的氛围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也忘却了自己究竟身处草庐,还是已经登上了那传说中的海上仙山。
想当年,王子猷在雪夜拜访戴逵,到了门前却不进去,还自言自语道:“我是乘兴而来,如今兴尽了,自然该回去了。”如今我独自一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才真正理解了其中的深意:如果内心不被外物所奴役,那么这石室也能当作仙境;如果意念能够与道一同遨游,那么这蓬窗也能成为云台。
琴不一定非要弹奏,书也不一定要去读,只要它们默默地陪伴在我身边,就如同接引灵气的法器一般,能将这平凡的时空点化成洞天福地。
夜已深,雪粒子不停地扑打在窗纸上,寒气直逼骨髓。我抱着琴,倚坐在墙角,忽然感到腹中传来阵阵雷鸣。于是,我起身将半篓藏书填入灶膛,火苗瞬间腾起,而琴身也发出了细微的爆裂声。
断弦在火光中蜷缩着,宛如一条金色的蛇,桐木上的焦痕处竟然渗出了松脂的清香。粥煮沸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只见墙上的琴影和书影在烈焰的光影中疯狂地舞动着,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凤凰涅盘的景象——原来,舍弃了琴和书的外在形态,反而得到了它们的精髓和灵魂。
当最后一缕青烟散入梁间,土灶余温烘着背脊。窗外雪光映得天地通明,四壁空荡的柴房竟似琉璃宫殿。此时方悟:心无挂碍处,便是秋空霁海;神游太虚时,瓦灶绳床亦成玉宇琼楼。真正的丹丘原不在烟霞深处,而在你舍尽执念,与万物共坐清光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