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读书者,要读到手舞足蹈处,方不落筌蹄;善观物者,要观到心融神洽时,方不泥迹象。”此语如清钟乍响,警醒读书观物之妙,原不在竹简丹青的形骸,而在心神与字句万象相激荡、相融通的那一刹光华。唯于此境,方能破文字之茧,透万象之壳,得见大千真味。
读书如果仅仅是在字里行间徘徊,即使能够倒背如流,也不过是像捕鱼者紧握着空的竹篓却自认为有所收获一样。只有当文字像箭一样直刺灵魂深处,激起内心的波澜如同惊涛拍岸一般,让人的精神思绪飞扬到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的程度,才算是真正挣脱了语言的束缚。
昔日陶渊明读书时,每当对书中的内容有所领悟,便会高兴得忘记吃饭。那“会意”之处的忘我狂喜,正是他的灵魂与千古以来的精华灵魂相互碰撞时所产生的瞬间火花。在这一刻,文字就如同船只已经渡过了河流,而真正的意义则如同高悬在天空的明月一般清晰可见。此时,我们终将舍弃那空空如也的竹篓,直接抵达那明月清辉照耀的彼岸。
至于观物,若只是将目光局限于物体的形貌色相,那么物体始终是物体,而我也始终是我,彼此之间的隔膜就如同寒冰一般难以消融。只有当我们达到“心融神洽”的境界时,物我之间的界限才会像春雪一样渐渐融化。
就像庄子观鱼时,他之所以能够知晓鱼的快乐,并不是因为鱼告诉了他,而是他的心神与鱼一同畅游在鳞波之中,他自己的心境与游鱼一同跳跃于江湖之间;又如林逋种植梅花、放飞仙鹤,他所喜爱的并不仅仅是梅花的外形和仙鹤的姿态,实际上是他的心神与寒蕊霜翎相互契合,共同在孤山的月色中翩翩起舞。
当我们处于这种状态时,观看者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物体也不再是毫无生气的僵死之象,二者之间就如同盐融入水中一样,虽然没有明显的痕迹可循,但却处处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真味。
这两种境界表面上看起来截然不同,但实际上它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在追求一种超越外在形式的“破茧”般的领悟。当我们在阅读文字时,手舞足蹈地沉浸其中,那是我们在突破文字的束缚时所爆发出的狂喜;而当我们用心去体悟事物时,心融神洽、静穆浑成,那是我们在突破物象的限制时所达到的境界。
当我们读书读到一定程度时,那些字句就像蜕皮一样,逐渐脱落,而其中蕴含的真理则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起舞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当我们对事物观察得足够深入时,我们会忘却自身的存在,仿佛与天地精神融为一体,这种感受就如同石涛所说的“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此时,无论是字句还是万象,都成为了我们通向彼岸的渡船,而我们的心灵已经抵达了那个超越尘世的彼岸。
故知读书观物之至善,皆系乎一个“通”字:通文字之筋骨而感其精魄,通万物之形迹而会其神明。当心灵突破重重形迹之茧,自由飞升至那手舞足蹈、心融神洽的澄明之境,方知书中真义与物中天机,原非外求可得,乃是魂魄在忘我交融之际,照见的那片永恒星光。
如此,读书非为囤积辞章,观物亦非描摹皮相。唯有挣脱有形之“茧”,精神才能触到那无形却至真的永恒清辉——它如明月映千江,既在书页间流泻,亦于万物上闪烁,只待破茧之心与之欣然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