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归队伍凄惨的如同逃难的难民队伍。
护送的队伍更是凄凉。
仅存的数百名羽林郎和虎贲卫士,甲胄残缺不全,手中的兵器也锈迹斑斑。
他们面容憔悴,眼神麻木,艰难地维持着稀稀拉拉的队形,警惕而绝望地望着身后长安城那巨大的、如同怪兽般蛰伏的轮廓。
这支队伍,哪里还有半分天家威仪?分明是一群从灾荒地区艰难逃出的难民。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有车轮的吱呀声、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咳嗽和寒风的呼啸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凄凉至极的亡命乐章。
每个人都低着头,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寒冷、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背后长安城的方向,仿佛随时会冲出一支索命的铁骑。
就在队伍刚刚离开霸陵地界,天色微熹,远方的山峦显露出黛青色的轮廓时——
轰隆隆隆……!
大地骤然开始震颤!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冲天而起!
那烟尘并非行军扬起的浮土,而是无数铁蹄狂暴践踏大地卷起的死亡风暴!
烟尘中,一面巨大的“李”字大旗猎猎狂舞,如同滴血的獠牙,刺破了灰蒙蒙的天空!
“李傕!”
有人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瞬间打破了队伍的沉寂!
“追兵!是李傕的追兵!”
“快跑啊——!”
绝望的呼喊如同瘟疫般在队伍中炸开!刚刚维持着的一点秩序瞬间崩溃!
公卿们吓得魂飞魄散,有的从牛车上滚落下来,有的瘫软在地,更多的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向前奔逃,
行李、文书、甚至象征身份的冠冕被丢弃一地!
“列阵!保护陛下!”
羽林中郎将桓典目眦欲裂,嘶吼着拔出佩剑,试图组织抵抗。
残存的羽林郎和虎贲卫士们也鼓起最后的勇气,在官道上仓促地结成一道薄弱的防线。
然而,面对那席卷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西凉铁骑洪流,这道防线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李傕一马当先,赤红的斗篷在风中狂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杀意:
“郭阿多!你这背信弃义的蠢猪!
竟敢放走皇帝!给我杀!杀光他们!把皇帝抢回来!”
他身后,是数千名如同嗜血凶兽般的西凉骑兵,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狠狠撞向了这支缓慢、混乱、毫无战斗力的逃亡队伍!
死亡的风暴,瞬间降临!
铁蹄无情地踏过奔逃的官员躯体,血肉横飞!
马刀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落都带起一蓬凄艳的血雨!惨叫声、哀嚎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奏响了死亡的序曲!
刘协乘坐的牛车成了首要目标!
几支凶狠的羽箭呼啸着钉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哆哆”声,箭尾兀自颤抖!
拉车的老牛被惊,发出凄厉的悲鸣,猛地向前一蹿,本就脆弱的车辕在巨大的拉扯下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陛下!”
伏皇后惊恐的尖叫响起!
轰隆一声!牛车猛地向一侧倾斜!
刘协和伏寿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出车厢,滚落在冰冷刺骨的泥泞之中!
刘协只觉天旋地转,额头重重磕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温热的鲜血瞬间糊住了眼睛。
伏寿扑倒在他身边,头上的金凤钗在翻滚中脱落,掉进浑浊的泥水里,瞬间被奔逃的无数只脚踩入污秽深处,消失不见。
“皇后!”
刘协挣扎着想爬起来,眼前却一片血红模糊。
“保护陛下!皇后!”
几个忠心耿耿的宦官和老臣舍命扑上来,用身体挡在皇帝和皇后身前。
下一刻,西凉骑兵的马刀便已劈至!惨叫声中,温热的鲜血喷溅了刘协一脸!
“陛下!快走!”
伏寿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满脸的污泥和散乱的头发,用力拉起几乎昏厥的刘协,在仅存的几个侍卫拼死护卫下,踉跄着向道路旁边的荒草丛中逃去。
身后,是修罗屠场,是帝国尊严被彻底践踏的惨烈图景。
李傕的骑兵如同虎入羊群,尽情屠戮着这支毫无抵抗能力的队伍。
公卿大臣如同待宰的羔羊,在铁蹄和刀锋下成片倒下。
羽林郎和虎贲卫士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被淹没在黑色的死亡洪流中。
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官道,汇成一道道刺目的小溪,流入枯黄的草丛。
尸体枕藉,官袍破碎,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帝国的最后一点体面,在这条通往洛阳的起点上,被彻底撕得粉碎。
兴平二年十二月末,曹阳涧。
寒风在峡谷中呼啸,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卷起地上冰冷的雪粒,抽打在残存者的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
涧水早已结冰,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肮脏的雪。
道路崎岖难行,两侧是陡峭的、覆盖着枯败灌木的崖壁,像两道巨大的、冰冷的屏风,将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困在狭窄的死亡通道里。
队伍的人数,已不足离开长安时的一半。
先前被李傕追杀时,要不是郭汜的骑兵出现在附近,让李傕心存顾忌,这一半人都不会存下来。
破败的牛车只剩下几辆,大多用来运送重伤员和奄奄一息的老臣。
更多的人只能相互搀扶,拖着冻僵麻木的双腿,在积雪和乱石中艰难跋涉。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麻木的绝望。
饥饿,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们的意志和身体。
沿途的树皮被剥得精光,草根也被挖尽。
每天都有年老体弱者无声无息地倒在路边,再也没能爬起来。
队伍里,死亡的气息比寒风更凛冽。
李傕、郭汜这两条疯狗,在短暂的互相撕咬后,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决不能让皇帝落入他人之手!
他们的联军如同附骨之疽,始终吊在队伍后面,如同玩弄猎物的恶狼,不时扑上来撕咬一口。
每一次遭遇,都意味着又一批忠臣义士的倒下,意味着这支队伍更加虚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