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移步伙房区。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人声鼎沸,夹杂着满足的谈笑声和碗筷碰撞的脆响。
巨大的木桶里,是热气腾腾、泛着油光的粟米饭。
旁边几口大锅,一锅是炖得烂熟的肥肉块,肥瘦相间,酱色浓郁,汤汁粘稠;
另一锅则是雪白的鱼汤,翻滚着奶白的浪花,里面可见大块的鱼肉和墨绿的海带;
还有一盆盆切得整齐的腌菜,油亮诱人。
“大王驾到——!”
随行的近卫高声传报。
伙房内的喧嚣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正在排队或已捧着饭碗蹲坐在地的民夫们,纷纷放下碗筷,激动地起身,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敬畏,如同潮水般呼啦啦跪倒一片。
“大王万岁!”
“谢大王恩典!”
“这肉真香啊大王!”
“俺家娃儿托大王的福,也能沾沾荤腥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真挚而热烈。许多人眼中甚至含着泪花。
在这个普遍食不果腹、一年到头难见油腥的年代,每日能有饱饭,五日一顿荤腥,还有工钱可拿,这简直是梦中才有的神仙日子!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年轻魏王带来的。
刘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抬手虚扶:
“都起来,都起来!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为孤筑城!
这鱼肉可还新鲜?海带吃得惯么?”
“新鲜!太新鲜了!比河里的鱼鲜多了!”
一个壮实汉子激动地喊道。
“吃得惯!吃得惯!这海带汤鲜得很,喝了干活都有劲!”
另一个老匠人抹着眼角。
刘复满意地点头,对身旁的程昱和戏志才道:
“青州水师捕鱼船队和海带养殖场,看来成效斐然。
新制的渔网和腌制法子,功不可没。
此等物产,惠及军民,善莫大焉。”
程昱沉声道:
“大王仁政泽被,此乃民心所向。”
别说,程昱这孙子,除了当日他在甘夫人处几日不上朝的时候有点急赤白咧的,平时说话还怪好听哩……
戏志才则微笑着补充:
“海产丰饶,利国利民。
工程部已着手在兖、徐沿河城镇推广此法,日后我魏国百姓餐桌之上,鱼肉海味当为常物。”
郭嘉斜倚在一根新立的廊柱旁,懒洋洋地灌了一口葫芦里的酒,看着眼前这“君民鱼水”的一幕,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目光扫过那些捧着碗、脸上洋溢着纯粹满足笑容的民夫,又瞥向远处那尘土飞扬、气氛截然不同的方向,眼神深邃。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玄耳阁低级文吏服饰的人匆匆走到程昱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程昱神色不变,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刘复,声音平静无波:
“大王,西城墙扩建丁卯段,乃俘虏及重罪囚徒集中劳作之所,今日亦在工间用饭。
大王可要……顺道一观?”
刘复闻言,眉梢微挑。
脑海中瞬间闪过关于刘备三兄弟的报告:张飞挨了典韦一记狠的,老实了不少;
关羽沉默搬砖,甚至“传授”了那三个难兄难弟一些苦力技巧……
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点恶趣味的好奇心悄然升起。
“哦?囚徒饭食如何?”
刘复状似随意地问道。
“禀大王,”
程昱的声音毫无波澜,
“丁卯段罪囚,日作六个时辰,卯初至戌初(早上5点到晚上9点),中间有吃饭和休息时间。
饮食按律供给,粟米稀粥管饱,佐以粗盐、咸菜,荤腥少许。
其它的五日一休沐?工钱?皆无。”
他顿了顿,
“此乃惩戒之地,非为惠民。”
六个时辰!
刘复心中微微一凛。
这强度,比普通民夫多出整整一个时辰!
而且只有稀粥咸菜……
还没有工钱……
“嗯。”
刘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投向西方那片被更高土墙隔开、尘土似乎更加浓重的区域,
“来都来了,便去看看孤的‘特别劳力’们吧。”
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当刘复一行在精锐近卫的簇拥下,穿过戒备森严的岗哨,踏入西城墙丁卯段的工地时,
一股截然不同的、混合着汗臭、尘土、劣质油脂和隐隐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的喧嚣也震耳,却少了王宫工地的活力,多了几分麻木的沉重。
号子声嘶哑而疲惫,夯土声沉闷而压抑。
监工手中的鞭子不再是摆设,尖锐的破空声和偶尔落在皮肉上的脆响,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空气中游弋。
民夫——或者说囚徒们,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机械地重复着繁重的动作。
空气中弥漫的灰尘似乎也更呛人。
工地的边缘,同样有几处简陋得多的草棚作为伙房。
没有诱人的肉香鱼鲜,只有一股淡淡的、带着焦糊味的粟米粥气息。
此刻正是短暂的轮流用饭时间。
疲惫的囚徒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沉默地等待领取自己的那份食物。
没有欢呼,没有谈笑,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偶尔因推搡而起的低声咒骂。
刘复等人的到来,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
近卫甲胄的铿锵声和威严的气势,让本就压抑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囚徒都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这群与这污浊之地格格不入的贵人。
监工们也立刻挺直了腰板,鞭子垂在身侧,神情紧张而恭敬。
刘复的目光,迅速扫过人群。
很快,他就在靠近一处半人高、刚挖好的墙基沟壑旁,看到了那三个熟悉又刺眼的身影。
刘备、关羽、张飞。
三人蹲在冰冷的泥土上,围成一个半圈。
他们同样穿着肮脏的灰色短衣,身上沾满了泥灰,头发散乱。
简雍在旁边蹲着。
刘备捧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半碗灰扑扑、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薄粟米粥,
他小口地啜饮着,每咽下一口,干裂的嘴唇都因牵动胸腹的伤口而微微抽搐,眉头紧锁。
张飞则显得更为狼狈,他那只完好的手臂端着的陶碗几乎空了,
正伸出舌头,使劲地舔着碗壁上最后一点糊糊,动作粗鲁,舔得碗沿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他胸前厚厚的绷带早已被汗水和泥土染成黑灰色,随着他舔碗的动作,那塌陷的轮廓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让他舔舐的动作不时停顿一下,发出压抑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