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五年,194年,9月。
蓟城以北,公孙瓒大营。
中军大帐内,巨大的炭盆里,上好的白炭烧得通红,跳跃的火光将帐内烘得温暖如春,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躁动。
炭火的暖光映照着主位上公孙瓒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阴晴不定的脸。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心腹快马送抵的密报,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鹰隼般的锐利眼眸在字里行间反复扫视,闪烁着算计与贪婪的寒芒。
“哼!”
一声低沉的冷哼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公孙瓒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帐下肃立的诸将谋士,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兴奋与冷冽:
“冀州……彻底乱了!”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帐内瞬间嗡然!
大将严纲、单经,偏将邹丹、王门,谋士关靖等,无不精神一振,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主公身上。
谋士关靖,作为公孙瓒帐下首席智囊,素以沉稳着称,此刻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拱手沉声问道:
“主公,可是韩馥那懦夫败了?邺城易主?”
“败?”
公孙瓒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快意的冷笑,将手中的密报“啪”地一声拍在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
“岂止是败!韩文节这个蠢材,引狼入室,如今已被吕布那三姓家奴反戈一击,邺城陷落!
他本人仅率残部逃回常山郡苟延残喘!
如今的冀州,袁本初正与吕布在魏郡杀得你死我活,张燕那黑山贼趁机占了赵国!
偌大的河北膏腴之地,已然如同无主的猎场,群狼环伺,只待分食!”
“嘶——”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被巨大的兴奋所取代!
“天赐良机!此乃天赐良机啊主公!”
大将严纲第一个按捺不住,他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猛地抱拳出列,激动得满脸通红,
“袁绍、吕布、张燕、韩馥四方狗咬狗,皆已疲惫!
我军以逸待劳,白马义从精锐天下无双!
此时若雷霆南下,直取冀州腹心,必能如利刃破竹,一举荡平群丑,将这河北沃土尽收主公囊中!
末将愿为先锋,为主公开疆拓土!”
严纲的豪言壮语立刻点燃了帐内大部分将领的狂热情绪。
邹丹、王门等少壮派将领纷纷附和:
“严将军所言极是!”
“主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冀州富庶,甲于天下,夺了冀州,主公便有了问鼎中原的根基!”
“白马所向,谁能争锋?主公,下令吧!”
群情激昂,仿佛冀州已是囊中之物。
然而,谋士关靖的眉头却紧紧锁起。他再次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主公,诸位将军!冀州之乱,确是大好机会。
然,我军若倾巢南下,刘虞老儿,岂会坐视?
此人素怀异志,对我虎视眈眈,若趁我后方空虚,联合那些心怀叵测的乌桓、鲜卑部族,断我归路,袭我根基,则大事危矣!此不得不防!”
关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部分将领头上。
偏将单经也沉吟着开口:
“关先生顾虑周全。
那刘虞虽优柔寡断,但其在幽州士族中颇有声望,手中亦握有数郡郡兵,若真趁虚而入,确是大患。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魏王刘复坐拥中原四州,虎视眈眈。
他前番资助韩馥粮草军械,显是意在搅乱冀州,坐收渔利。
如今冀州大乱,他岂会袖手旁观?
若我军贸然介入,与袁、吕、张任何一方火并,岂不正中刘复下怀,为他做嫁衣?”
“单将军此言差矣!”
严纲立刻反驳,气势汹汹,
“刘虞?冢中枯骨尔!
前番在主公面前唯唯诺诺,连自己军令都出不了蓟城!
他若有胆量背后捅刀,早就动手了,何须等到今日?至于魏王刘复……”
严纲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此人虽强,但根基尚浅,兖豫青徐四州新定,百废待兴。
前番虽大败袁绍,自身损耗亦是不小。如今冀州乱成一锅粥,他敢轻易踏入这泥潭?
就算他敢来,我幽州铁骑,白马义从,又岂会惧他中原步卒?
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不取冀州,更待何时?!”
帐内顿时分成两派,以严纲为首的激进派主张立刻南下,
以关靖、单经为首的谨慎派则强调后顾之忧和刘复的威胁。
双方争论不休,唾沫横飞。
公孙瓒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依旧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眼神在跳跃的火光中明灭不定。
他心中同样在激烈权衡:
南下冀州,富庶之地唾手可得,是他摆脱幽州束缚、逐鹿中原的绝佳跳板!
严纲的豪气,正合他心意。
但关靖和单经的忧虑也绝非空穴来风。
刘虞那个老狐狸,表面仁义,背地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还有刘复……这个横空出世的魏王,手段狠辣,心思深沉,手下兵多将广,且各个能征善战,经验丰富,确实是个巨大的变数。
密报中提及,刘复在韩馥溃败后,立刻调动曹操、文丑两部在边境陈兵,摆出威慑姿态,却并未真正介入,显然是在“坐山观虎斗”,等待最佳时机。
心思叵测。
此人……却是不得不防!
争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公孙瓒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公孙瓒眼中最终凝聚的狠厉与贪婪。他猛地一拍案几!
“够了!”
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冀州,吾要定了!”
公孙瓒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刘虞老儿?哼!他若敢动,正好给了孤名正言顺除掉他的借口!至于刘复……”
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被更强烈的野心覆盖,
“他陈兵边境又如何?
只要孤动作够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先拿下河间、中山乃至渤海,站稳脚跟,他刘复又能奈我何?
难道他还敢同时与我幽州铁骑和冀州残兵开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