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出发挺早,大街缓行,轰动整个江户。
上国国师与幕府大僧正论道,底层也全部知道了,所有人都在关注西之丸的辩论。
长谷川在后面倒是神色如常,林奇逢发现自己突然入伙,弄死卫时觉的心都有了。
护卫在两边,外围还有武士,此刻哪里都去不了。
傀儡就这待遇,到哪里都身不由己。
二板太慢了,太阳升起,西之丸附近鸦雀无声。
大约三千武士在周围。
德川父子本来在院内迎接,此刻也不得不到大门外。
秀忠看二板来的方向人头攒动,大名家眷、武士家眷都在看热闹。
外围的百姓更是上房顶观看,幕府众人才发现,江户人太多了。
百姓懂个屁,只在乎输赢。
大僧正若输掉论道,整个和国抬不起头来。
平手也是输,因为人家是国师最小的弟子。
秀忠回头看一眼,天海、崇传等僧人面色凝重,幕府藩士同样眉头紧锁。
德川家光好似感受到父亲的为难,缓缓开口,“父亲,今…今日乃问答,不是论道,他们太紧张了。”
秀忠当然知道,给随从下了个命令,“家里女眷全部参加论道,由林罗山来主持,二板若真的讨论禅道,那是浪费时间。”
随从去传令,二板已经来了,看到德川父子,脚步加快。
“阿弥陀佛,大御所、将军太客气了,贫僧惶恐。”
秀忠一脸堆笑,非常油腻,“吾总算把大师盼来,幕府聆听大师佛音。”
德川家光则低头回礼,“大师请,一切准备妥当。”
这个地位,根本没有过多寒暄,卫时觉跟着父子俩迈步,后面人至少距离三十步。
家光是晚辈,说话的机会当然是秀忠来,“二板大师,和国风景如何?有常驻打算吗?”
卫时觉嘿嘿一笑,“大御所,明人不说暗话,贫僧无所谓,但夫人跟着贫僧,总得有个依靠,等夫人都做母亲,贫僧还是贫僧。”
秀忠笑笑,内心暗道果然好色,嘴上附和道,“大师重情重义。”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们能喝酒吃肉,贫僧抱抱女色,七情六欲也是修行,阿弥陀佛。”
父子俩附和微笑,这里的和尚随便,不用找理由。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廊道,进入主殿。
大殿不高,建的很宽,中间不需要廊柱,房梁铰接三层,跨度很大,至少能放五百人。
主位一个巨大的丝绸花鸟屏风,两排斜着的长桌。
德川父子到东边,请卫时觉在西边落座。
地位平等的交流,就像两拨人在为众人表演辩论。
侍女放下一杯茶,德川秀忠笑笑,“二板大师,您决定是否开始。”
卫时觉直接点头,“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德川秀忠不再与他扯淡,啪啪啪,拍手三下。
从后面出来两个女人,一个跪坐在秀忠身后,一个跪坐在家光身后。
主位两侧十几个儒士搬着桌子放下,跪坐准备记录。
卫时觉淡淡喝茶,对秀忠的行为毫不在意,这种无声的压迫,对老子没用。
不一会,林奇逢被带进来,跪坐二板身旁,与父子俩对面,他越发难受了。
再然后是天海、崇传到父子俩下首,林罗山介绍自己后,跪坐卫时觉这边。
一声令下,大殿隔断齐齐拉开。
大约四百人低头入内,一人一个垫子,密密麻麻跪坐,身后还有几十名女眷。
“拜见大御所、拜见主公、拜见二板大师。”
秀忠一摆手,林罗山立刻起身,“诸位,今日不是论禅语,实乃论政务,林某主持,不得乱插嘴,首问请大御所开始。”
秀忠板着脸道,“两月前,二板大师直接戳破和国三顽疾,父亲也说过,此乃难题,和国若想长久安定,必须解决。
和国三顽疾,即士农冲突、领主摇摆、慕强侍强,二板大师归咎为经济、认知、归属,吾深以为然,请大师解惑。”
卫时觉轻咳一声,“诸位,交流才能使人进步,这些问题大明不存在,你们想过原因吗?”
崇传接茬道,“大师见谅,唐宋明皆中国,天下魁首,当然不存在。”
卫时觉摇头,“贫僧问理由,不是问当然,万事皆有因果,起因是什么呢?”
天海接着道,“千年前,和国派遣唐使学习,带回大量书籍,后来和国动乱结束,遣唐使再次出发,却发现唐国被灭,上国盛世坠落,和国很怀疑自己延续时间,不敢再学习唐国。
百年后,唐国继任者宋国极其繁荣,和国再派遣宋使,学习大量儒学,就在和国努力把儒学带回家的时候,盛极一时的宋国又突然没了。
又是百年,明国出现了,不允许和国西去,和国民间儒士自发到明国,儒学并没有什么不同,该学的我们也学了,至少和国天皇永存,上国频繁换皇帝,王朝交替,学什么呢?”
卫时觉轻笑,“这就是你的理由?因为不懂,所以当然?”
天海躬身,“明国儒释道三方同在,和国只有儒佛,若您认为和国应该学习道家,不说也罢,和国有神社。”
卫时觉摇摇头,“你别转移话题,佛、道、神社都是方外之物,治世只有儒,咱们今天只谈儒,和国从中原学习儒家千年,学了什么呢?”
林罗山突然道,“孔圣人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董仲舒曰: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结合仁义礼智信五常,既天人感应。
宋代朱子曰:存天理,灭人欲,此乃宇宙根本法则和人性本质。和国大行之儒学,正是朱子学说。
二板大师不会否认孔圣人、董仲舒、朱子的学说吧?或者说,橘在淮南生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以此来蒙混过关?”
卫时觉哈哈一笑,“当然不会,贫僧没那么不堪,和国不是没学会儒学,也不是没懂儒学,而是不懂自己,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想运用儒学,徒增笑料。”
林罗山脸色一冷,“大师在骂我们?”
卫时觉摇头,“不,贫僧在说一个事实,你们确实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