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其彬吼的挺惨。
卫时觉又抓着头发翻翻,“看看,头皮都没弄脏,太仓促了…”
“天使饶命啊,外臣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也拜见过公爷,咱们…咱们不至于啊…”
卫时觉不为所动,伸手撕脸上的冻伤。
撕一边还不行,两边都来。
伴随痛彻心扉的嘶吼,缓缓的、用力的撕。
皮肉如纸。
殷红的纸。
郑其彬眼泪鼻涕伴着鲜血齐流,整个人如同厉鬼嘶吼。
用刑手段搞得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洪敷教想劝一句,卫时觉还玩上了,
“郑大人,这都是新伤啊,有半天吗?你知道冻伤是什么样子吗?冻伤能看到血,一抹全是水,流不出血,啧啧啧,受这么大的罪,你想干嘛呀,图我身子啊?”
郑其彬快疼死了,哪里能听到这些讥讽。
他不说话,卫时觉突然抓住一撮头发,按住脑袋蹭得扯下一块头皮。
郑其彬猛得瞪大眼珠,瞬间回魂。
卫时觉对着眼珠子大吼,“皇帝督抚利用老子就算了,你也敢来耍老子,你配吗?!一只蛆,太恶心了,爷爷我生气了!”
郑其彬清晰看到对方眼里的滔天杀意,顿时忘记疼痛,彻底清醒了,
“天使饶命,我是东人郑氏,天使饶命,我说…我说…”
卫时觉倒了口气,甩甩两手的血,扯开衣襟抹干。
伸手拔出刀子,从桌子上拿过一杯温水。
杀意消失,一脸笑意,全倒在郑其彬裤裆。
哼哼唧唧的郑其彬闭嘴了。
伤口好似不疼了。
呆呆的看着裤裆,又抬头看着一脸戏谑的天使。
再低头看看裤裆,再看看如魔鬼的校尉。
卫时觉嘿嘿笑了一声,到主位落座。
郑其彬终于反应过来,这比撕脸还恐怖。
天寒地冻,一旦被扔出去,兄弟必碎。
手脚并用趴到桌前,说话都利索了,以奇快的语速交代,
“天使,是姜弘立派某来的,想拿到天使的御符…”
交代的很清楚。
卫时觉抠抠下巴,熊廷弼原来不是说废话,棒子竟然真的有能力插足辽东。
老子还是格局不行啊。
郑其彬看天使不说话,不停交代朝金之事,众人听的想咬死他。
“…咸镜道大北派矿山为女真炼铁,山货很值钱,大王通过海商卖给江南…”
“…大王劝奴酋不要占据辽阳,学习土默特围京旧智索要册封,实则是害怕奴酋炼铁,抚顺、本溪有矿,女真炼铁,我们就没生意了…”
“…大王不能失去对辽东的控制,一旦奴酋炼铁,就得转向粮布…朝鲜没有,还在联系松江布…还没联系上…”
“…额亦都六月死了,正妻乃奴酋公主…呸,是奴女,她不愿嫁给额亦都的儿子…奴酋生气了,令奴女带儿女陪葬…最后图尔格同意,休妻娶母带到辽阳…”
“…奴酋放弃辽南凤凰城吸引毛文龙,宽甸、通远、新安三堡至少隐藏两万人,奴酋冬季无意与辽西作战,一心想掐死毛文龙,毛都司在山里探子很多,根本不上当,他气疯了…”
“…大北派姜氏、东人派郑氏,外臣的本族,通过东海女真的山路走货,家里有女人嫁给东海女真…外臣女儿精熟琴棋书画,大王都有意,献给天使…”
卫时觉一直没说任何话,郑其彬嘴巴关不上,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了。
血都干了,卫时觉还是没说话。
郑其彬浑身发抖,嗓子真的哑了,“天使,救命,救命啊…”
洪敷教看卫时觉没有丝毫追问的兴致,郑其彬脸色瘆人,附耳交代王崇信,把郑其彬带出去烤火。
“校尉…”
刚说两字,洪敷教说不下去了。
这位神色变化太快了,快的难以想象。
轻松、嫌弃、暴怒、残酷、不屑、冷漠。
翻脸如翻书。
现在又恢复了风轻云淡的和煦,好似根本不知郑其彬。
大堂沉默了一会。
他们不说话,卫时觉突然起身迈步,喃喃自语,“没意思,当你能动性为零的时候,最好把脑子也放空。”
就这么走了。
众将本来佩服他的机警,现在怀疑是真癔症。
没人能如此控制情绪。
几息过后,询问似的看着祖十三。
“洪大人,妾身也是刚到后院,不知道。”
黑云鹤咳嗽一声,“洪赞画,问问郑其彬如何与外面联系,咱们…咱们…”
他也说不下去了,知道啥都没用。
确实浪费体力。
这都快黄昏了,除夕夜,不能在衙门。
黑云鹤拱拱手,与陈尚仁、王崇信陪兄弟们守岁去了。
洪敷教也想叫卫时觉去,转瞬一想,算了吧。
士卒很清楚,校尉是好人,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辽阳士卒没人识字,但他们能分辨。
私下都在传一句话:真正的读书人不是洪大人,是钦差大人。
这总结很百姓,很犀利。
洪敷教听后很受伤。
都要死了,只想与士兵待一起,扭头离开。
祖十三转了一圈,不想与那些厮杀汉待一起。
女人也影响人家喝酒聊天。
踌躇半天,还是去后院,与校尉聊聊天,一起过年。
再次到书房,里面的情形把他看的一愣。
卫时觉在文书中快速翻腾,拿着黑炭笔到地图前,在上面来来回回划拉几下。
哪里有刚才的颓废。
他很专心,没注意身后的祖十三。
天色昏暗才回头,猛得吓了一跳,脱口道,“干嘛,你也图我身子?”
祖十三脸色瞬间比炭火还红,卫时觉却看出她的不安。
“你不怕死,却怕孤独啊。”
这句话说对了,祖十三很快忘掉他的废话,坐在面前,拿起火墙上的麦麸饼和酒,豪爽喝一口递过去,“卫校尉,过年好。”
卫时觉没有喝酒的兴致,上火太难受了。
到火墙边落座,掰着麦麸饼一点一点慢慢吃。
祖十三纳闷问道,“校尉在大堂故意装样子?让将官安心?”
“哪有那么多屁事,脑子打开,一瞬间全是想法,但想法得通过物资来展示,无法点石成金,还不如闭嘴。”
祖十三听明白了,顿时追问,“校尉缺什么?”
卫时觉摇摇头,“缺一切,都说了,能动性为零。”
祖十三没听懂,看他一点一点捏饼,不由提醒道,“校尉,节食没意义。”
卫时觉纳闷看一眼手中的麦麸饼,突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
笑的挺畅快。
祖十三这次觉得他有点癔症。
卫时觉喝口水,指着喉咙道,“麦麸饼剌嗓子,大口咀嚼如同用刑,哈哈…”
这笑话真冷。
祖十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校尉锦衣玉食,确实遭罪。”
卫时觉收起笑脸,“再过两天,就得熬着吃马肉了,黑云鹤说可以提前吃,我给拒绝了,一旦开始吃肉,麦麸饼就全糟蹋了。”
祖十三佩服拱手,“校尉睿智。能否请教,我们最后的想法应该是干嘛?”
卫时觉想都没想道,“做自己,耳朵一关、两眼一闭,我即世界、世界即我。”
“校尉终于明白辽西在摆脱流民,用撤退来平账,他们做错了吗?”
卫时觉沉默一会,大过年的,不想跟她聊这个话题,
“十三,你知道我爹如何治好我大手大脚的毛病吗?”
“伯爷一定是智者,洗耳恭听。”
“从我懂事的时候,我爹就豪气,每月十两起,十四岁的时候,每月给…大概十五两,大手大脚,与同学吃喝玩耍,十六岁的时候,每月突然给二两,说没了,那是真难受啊,十天都坚持不下来,舔着脸借,短时间内就没朋友了,但父亲就是没有…”
祖十三把没有理解成不给,纳闷插嘴,“伯爷为何戏耍儿子?你相信?”
“当然不信,但不给我也不能抢啊,只能想办法。还在读书,任何想法都是屁话,没有就是没有,只能节省,这一节省才发现,嘿,老子还能省一两。”
“噗~”祖十三被逗乐了,“你是没过穷日子,二钱管够吃喝了。如此说来,等你离开武学,有了花销,还是会大手大脚。”
卫时觉摇摇头,“若每月给二十两,那肯定还是大手大脚,但我爹一次转…大概六千两,还带我看空洞的银库,他说成年了,以后也没了,未来是你自己的,自己对自己负责,不要埋怨,更不要期望任何人…”
祖十三顿时赞叹,“高门教育方式真令人羡慕,伯爷一个简单的行为,胜过千万圣贤书。”
卫时觉打开酒囊塞子,抿一口递给她,“恭喜十三,又赚一岁。”
祖十三痛快喝一口,“恭喜校尉,生而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