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是个阴天。
卫时觉出关后,发愁看着天空,又要下雪啊。
众人一起向城墙上送别的人影挥手。
贺逢圣马上接过使团主持的威风,“卫校尉,派五十人跟随向导到前屯,为大队准备热水和草料,其余人护佑使团,中午到前屯休息,我们听候熊经略安排。”
卫时觉老实安排厂卫去打前站,禁卫在前打旗,京营在后护卫。
这时候使团全换作爬犁,官道上没有积雪,但来来去去全是薄薄的冰,跑起来又快又稳。
得益于配备的冬装,所有人都在毛皮里,骑马非常快,不惧寒风。
路过八里铺、铁场堡、永安堡、高岭驿,全是石头围起来的小村子,方圆三百步左右。
能看到日月旗飘荡,看不到人。
前屯太近了,卫时觉还没适应关外的场景,一座五百步左右的石头城出现。
东西两个城门,上面有烽火台。
城门大开,烽火台上士兵摇动令旗,示意直接入堡。
三百人和二十辆爬犁入堡,立刻被带到南边的校场。
这里有二百多匹马,全在石头棚子里。
贺逢圣下令护卫在校场休息,带使团去往守备所。
卫时觉环视一圈,校场周围全是一人高的石头房,连窗户都没有,打前站的兄弟已经在招呼众人休息。
犹豫到韩石招手的石头房前,迈步进入,头抵房顶。
里面有石桌石炕,一堆干草,还有个灶火。
哦,原来不是没有窗户。
窗户就是一尺长,一掌宽的缝隙,有三个,如同鸟窝似的。
“少爷,小人看过了,士兵和属官都是这样的房子,并非故意,只有守备所大堂能议事,但那里是节堂,熊经略所在。”
卫时觉点点头,把仪刀放石桌,“韩石,去看看兄弟们住宿,晚上轮值添柴,别着凉,风寒要命。”
“少爷,哪有柴啊,每个房子只有一点,吃饭用柴,干草烧完更冷,晚上只能阴燃牛粪马粪,您…最好忍着点。”
卫时觉不想说话,摆摆手示意他去安排。
护卫每十个人就有一口锅,这可是军队里的奢侈品。
兄弟们在熬粥的时候,有很多辽东士兵在校场周围观看。
可能对辽兵来说,这就是群肥羊,没有敬畏,除了嫉妒,有一丝贪婪。
卫时觉通过窗户狭窄的缝隙,能看到士兵们对护卫战马和马具的艳羡,神色很是复杂。
斡特带人跟随贺逢圣护卫,这时候小跑到校场进门,“少爷,熊经略有请!”
卫时觉还没喝完一碗热水,疑惑看着斡特,“叫我干嘛?”
“小人不清楚,使团其他大人都在守备所挤着休息,贺洗马在值房。”
卫时觉了然,师兄给师弟找场子,扭头从王覃的竹篮中把贺逢圣所有的欠条塞在怀中,跟随斡特到守备所。
熊廷弼并不在正堂,代表他也不是谈公务,卫时觉绕了一圈,到后院一个山形屋脊房子,难得有门窗。
熊廷弼出身望族,身材魁梧,正在屋内与师弟烤着炭盆喝茶。
二品文官,身穿武将麒麟服,对边军来说很具有威严。
对武勋来说,还不如常服。
武勋官服是超品白泽服,都督府属官一堆麒麟服,见的太多,毫无压迫可言。
“末将卫时觉,不知熊经略所召何事?”
熊廷弼坐直,冷冷瞥一眼,“卫校尉,你一个六品散阶,威逼朝堂要员,索要钱财,本官该如何弹劾你?”
卫时觉回答很快,而且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末将鄙视熊经略的弹劾,此处乃战区,所有人行军法,有胆你就杀了我。”
熊廷弼和贺逢圣猛得扭头,如果眼神能杀人,卫时觉此刻已经被活剐了。
但卫时觉的反应也超乎他们意料,从怀中拿出一沓纸扔到桌上,
“威逼我没用,你们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大员,彼此敌视乃浪费精力,大家都是成年人,两万零二十两,能不能买个答案。”
贺逢圣大概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销账了,拿起欠条看看,一时不知说什么。
熊廷弼上下打量一眼卫时觉,摆摆手示意门口的亲卫回避,轻笑一声道,“不愧是后军武勋,不愧是皇帝伴读,不愧是幽狱出来的人,你想知道什么?”
卫时觉一指两人背靠的柜子,“这是什么意思?”
熊廷弼疑惑回头,柜子上摆着四个彩币,如同放大的铜钱。
脑袋大小,全部放在架子上,周围缠着黄带,上面四个大字,功勋卓着。
彩币中间铜雕龙飞凤舞,吉祥纹和龙纹交相辉映,下面一行小字,记录赏赐人。
比卫时觉腰间的御符排场。
这东西跟着熊廷弼而动,御赐信物,无需交回,代表皇帝的信任。
熊廷弼面色沉重回头,“卫校尉以什么身份在与本官说话?”
卫时觉就猜到他会这么问,其实自己有个百官十分忌惮的身份:皇帝玩伴。
京城在传宣城伯三弟做伴读期间,与皇帝醉心鲁班物件。
看似没什么好名声,实则皇帝在帮宣城伯塑造信臣的舆论。
卫时觉又是侍卫统领出身,杨涟保举的后辈。
官场骂荒唐,恰恰证明他们都认同一件事:疯子可以影响皇帝。
这就是最大的依仗。
卫时觉的官场身份在熊廷弼面前就是喽啰,但可以随时入宫,私人身份比官品好使。
想明白关键,卫时觉的回答也简单,
“熊经略,陛下临行嘱托,安稳而去、安稳而归,但我这人好奇,眼见不一定为实,最好还是弄清本源,以免日后在宫中说错话。”
熊廷弼笑了,卫时觉隐晦提醒,皇帝让他带着眼睛耳朵来辽东。
这与百官猜测差不多,内廷的使者不是皇帝的使者,这个护卫头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