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桃林口第三天,还是下雪。
谭金放鸽子毫无心理压力,卫时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说胜之不武,有点矫情。
主要是当下不能到处树敌。
明军也许就是把塞外的鞑靼人给耍怕了,耍的毫无信任,最后才被努尔哈赤收买。
王覃游学,出去记录边镇民情。
躺着有点无聊,下地溜达,看到贺逢圣从大门进来,顿时皱眉。
他后面跟着石头,这小子叫韩石,是韩成武出五服的同宗。
韩石端着热气腾腾的一大砂锅肉,香气扑鼻。
“大人,狼肉很香,您尝尝。”
卫时觉扫了一眼,再看看拿酒的贺逢圣,摇摇头道,“韩石,狼肉不能烤着吃,炖肉至少要炖半天,否则会生病。”
“大人英明,狼肉烤不熟的确会拉肚子,俺已经炖了一夜,您尝尝,保准软烂爽口。”
卫时觉拿筷子夹,已经炖脱骨了,夹一块到碗里,吃一口连连点头。
韩石嘿嘿笑着搓手,“大人,您把狼都给了小人,一头作价三两,小人没银子,腌制皮子一时半会也不能用,打…打欠条可以吗?”
卫时觉瞥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你算根毛啊,打欠条有什么用。”
“没抵押物件,小人无福…”
“好了,老子送给你了,谁说要银子,扔一头给护卫们炖肉汤,记得煮熟。”
“哎,大人敞亮,您真是小人的菩萨。”
卫时觉摆摆手,韩石乐得出门都在蹦,很快消失不见。
贺逢圣给他倒了一杯酒,自己拿碗吃肉,指着院里到膝盖的积雪,“行脚商没法跟下去了,你的生意得停了。”
卫时觉歪歪脖子,淡淡道,“那就在这里住着吧,我挺喜欢。”
“老夫有封信,得送到山海关。”
“可以啊,一万两。”
“噗~”
贺逢圣震惊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时觉滋溜喝口酒,继续说道,“酒钱你出,一万两不二价,否则扰乱市场。”
贺逢圣两眼一瞪,“有人送信?”
“保密!”
贺逢圣没心思喝酒了,双手发抖,显然心乱了。
卫时觉一个人喝酒吃肉,不一会就满头大汗。
脱掉铠甲,对雪饮酒,别有一番滋味。
姚明恭也拎着一壶酒来了。
刚刚进门,卫时觉就道,“送信一万两,大家都一样,别拿文仪说事。”
姚明恭被他敲了一闷棍,但作为东林南臣联系人,决断还真是快。
拿过桌上的炭笔和纸写了一张欠条,按手印递给卫时觉,同时还有一封信。
广宁巡抚王化贞亲启。
卫时觉看信封有蜡封,点点头道,“明恭兄长敞亮,小弟一会就安排人,这买卖你也可以揽,咱们五五分。”
姚明恭坐下喝了杯酒,也拿着碗筷捞肉,缓缓说道,
“时觉啊,咱们是一家人,欠条没什么用的,这种小把戏不好使,没人会被银子捆缚手脚,打欠条也不丢人。”
“明恭兄长想多了,小弟缺银子,文仪说她想要一个画馆,不赚个十万两,回去怎么交代,你们笑话我一个月,总得讨点利息。”
这是卫时觉第一次解释,姚明恭不可置信看着他,“就…就因为银子?”
“除了银子还能有什么?小弟难不成收买自家部曲?你们想拖,我更能拖,看谁拖的起,不跟老子低头,咱们就拖着吧。”
姚明恭发愁挠挠额头,“你这犯病毫无道理啊。”
卫时觉冷冷瞥了他一眼,姚明恭自知失言,指一指信封道,“最好今天送出去。”
“兄长先去看看有没有生意,大雪封路,小弟也不能一直派信使。”
姚明恭点头又摇头,“你这赚银子…真是好路子。”
“谢谢夸奖,小弟一定让仪妹无忧无虑。”
姚明恭本是想拿文仪拉拉感情,被卫时觉先说出来,他反而不好再说了,轻蔑瞥一眼贺逢圣,拱手离开。
卫时觉吃饱了,打个饱嗝,吩咐院里的部曲,把王覃叫回来,这家伙去记录边镇民情去了,真的在用心游学。
贺逢圣也想通了,拿纸打了个欠条,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卫校尉,老夫是打了欠条,但老夫没有一万两,你可能会失望。”
卫时觉呵呵笑了,“没关系,佃户浑身没一个铜板,地主依旧能扣剥二两,我相信贺大人,你没银子,可以强收祖宅、祖产,实在不行,还可以卖你儿女,为了党争,贺大人献祭儿女,多么高尚的品德。”
贺逢圣脾气再好也恼了,顿时怒发冲冠,“卫时觉…”
呛啷~
闪亮的仪刀直接出现在贺逢圣嘴边,若非他下意识退步,很可能被削了嘴唇。
“贺大人,不要跟我讲道德,不要跟我讲正义,我很烦,你不过三十六岁,大好年华,别冻死在出使的路上。”
贺逢圣一肚子忠孝节义,面对疯子冷冽的眼神,除了发抖,也没别的办法。
自己平稳情绪走了。
卫时觉的确烦,没法说,也没人能与他共情。
与谭金两次谈话,卫时觉突然认识到,自己不是‘当地人’,就算找个地方,也没法酝酿成‘基地’。
这道理没法说。
几千年的宗族、乡亲思维,不可能轻易打破。
必须有居高临下的正统名份,必须撒福利。
直白说,就是得当官,给百姓好处,当大官,当一把手大官。
又绕回出身的死结了,武勋直系不能外放。
靠~
莫名烦躁的卫时觉返回座椅,拿起两封信。
有细密的缝线,融蜡条后把缝线融一起,若被提前拆开,一下就看出来了。
卫时觉不管什么蜡封,直接扯开看。
姚明恭的信很厚,因为内容来自三个人。
妈的,占便宜到老子身上了。
贺逢圣的信也是两个人。
有意思的是,这个人同时给熊廷弼和王化贞写信,内容还一样。
王覃回来了,卫时觉把信封和信递给他。
小孩到旁边磨墨,不一会就照着写了五封,字体都是五个样子。
他们没有印泥,没有盖名章。
王覃正反观察一会,等临摹的书信风干后,叠起来重新装了两个信封,融蜡密封,连封面上的字体都一样。
做完这一切,王覃把信封还给卫时觉,“叔父,就是一般的信,没有特殊标记,字体很好临摹,您不能一直让侄儿做这事。”
“你是史家,对这种隐秘不该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党争是小道,听多了会变蠢。”
卫时觉拿起信封笑笑,没有解释。
书呆子的儿子也是书呆子,但书呆子到一定地步,就是大杀器。
大明朝臣写字一般用馆阁体,这是科举字体,慢慢的就成了正书,个人有点特殊,但官场之人总体变化不大。
王覃作为史家传人,从小就在抄录各种书,临摹字体是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