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没法解释。
想不到兵法也讲究无招胜有招、无形胜有形。
谭金看他似乎不以为意,有点着急,搬着凳子靠近身边。
“卫校尉,桃林卫的交易是小事,兵事才是国之大事,你知道戚少保最大的屈辱是什么吗?”
卫时觉端正态度,“请前辈赐教。”
“万历六年,宁远伯李成梁奔袭查干浩特,把图们汗的察哈尔部撵得在辽北乱窜,但辽东人少,不可能兜住三十万察哈尔牧民,急奏朝廷派京营和蓟镇支援。
京营那时候刚刚被拆撤,武勋也难以再次领兵出征,张太岳急令戚少保起蓟镇全部营兵支援,期望一战打崩察哈尔。
戚少保带着蓟镇一万两千营兵从山海关进辽西,三千车兵、三千火铳炮兵、三千弓箭手、三千戚家军,是蓟镇全部主力,自六股河北上,期望与宁远伯夹击察哈尔。
戚少保志得意满,结果却灰头土脸,他不是战败了,而是根本没有接敌。
没有骑军的营兵无法离开大山,察哈尔只派了两千人,就把戚少保一万多人困在辽西大山三个月。
粮草都吃完了,戚少保都没找到出击的办法,更不用说与宁远伯包抄,李成梁后来支援了四千骑军,才把戚少保带入草原,但察哈尔已经缓过气来,重新集结。
大明朝最有可能歼灭北元的一战,白白错过时机,从辽西回来之后,戚少保改进车兵与炮兵,加入骑军护翼,可惜戚家军出击草原的机会再也没了。”
卫时觉听的连连点头,“兵事就是兵事,实务就是实务,机会总是留有准备的人,养兵是基础,灵活用兵是王道。
戚少保一开始就该从辽东出兵,与李成梁步骑合力,单方向扫荡了草原,就算察哈尔不死,也得狼狈逃回漠北,不像万历六年一样,过于贪吃,期望鼎立大功,结果削弱自己。”
谭金一拍手,“没错,戚少保也懊恼不已,而且他拜入张太岳门下,一个将军参与朝廷斗争,等张太岳过世,万历先帝都罩不住,若非为了张太岳的声望,戚少保不会从六股河单独出兵,太着急了。”
“前辈的好意,晚辈听明白了,辽西当下也存在戚少保的问题,前线将官不能纯粹从战事思考应对,经略熊廷弼和巡抚王化贞都没错,但他们都想撇开对方获得战功,就错了。”
谭金又摆摆手,“老夫不敢这么说,只是经抚之争有些可笑,熊廷弼三方合击辽东的策略,听起来没问题,实则有大问题。
完全是戚家军和白杆兵步卒进攻辽东的复刻,极有可能再次大败,戚少保带着士气旺盛的步卒都无法征战草原,老夫不相信现在的营兵可以纵横辽东,与党争无关,战法就不对。”
卫时觉琢磨片刻,犹豫问道,“熊廷弼三方合击?为何我没听过?”
“熊廷弼的三方合击还未执行,水师牵制、辽南与辽西同时推进,靠步卒撵着东虏骑军作战,有点纸上谈兵的味道。”
“辽南?不是朝鲜残兵吗?”
“包括朝鲜残兵,如今辽南还有大明两万残兵,他们在金州(大连),靠着水师补给,苟延残喘,守土已经不容易了,哪有出击的能力,一旦出击,可能连后路都没了。”
卫时觉挠挠额头,熊廷弼是因此而败?
现在不太懂,思考片刻,张口说道,“谭大人,晚辈在乾清殿听过另一种三方合击的战略,您听一听,不能传出去…”
卫时觉快速解释一遍袁可立的南北夹击策略,谭金听后连连拍手,
“没错,这才是三方合击,大明若想与东虏作战,就不能进入开阔地带,辽西主守,水师主扰,朝鲜主袭,这样才能扬长避短,用时间拖死东虏,着急吃不了热豆腐,朝廷大员果然更具眼光,当下应该及时调整啊。”
卫时觉这一会的功夫,比在京城一个月收获大。
一旦参与党争,优先考虑声望、功绩、税赋等等政治因素,脱离战事本身。
也许应该搞倒熊廷弼和王化贞,他们都在党争,无论如何聪明,出发点就不纯粹。
斡特从门外进来,到卫时觉身边耳语一句,又退了出去。
卫时觉眉头紧皱,“皇帝来信了,过年前必须到山海关。”
谭金连忙拱手道,“大事为重,卫校尉也不能一直拖,与熊廷弼交流一下,看看他到底要怎么样,不论如何,争吵只会拖累前线,寒冬腊月不可能作战,小心东虏开春闪击辽西。”
“感谢前辈谋国之言,晚辈去东堡转一圈,那些君子还在闹食宿,大明朝政艰难,中枢却是一群草包。”
“卫校尉此言差矣,非聪明之辈去不了中枢,他们只是精力没用对地方,而不是不聪明,你应该逼迫他们专注战争,肯定对战事有利。”
“是是是,晚辈总是意气用事,明日再来讨教。”
谭金点点头,看卫时觉准备离开,伸手又道,“卫校尉,你是一心为国事的实诚人,大明缺少你这样的人,作为中枢出来的钦差,无论官职大小,你都比老夫更有机会改变战局,有句话想送给你,也是戚少保去世前交代戚家军将官的话。”
卫时觉连忙躬身,“晚辈洗耳恭听。”
“戚少保戎马一生,壮猷御虏,望着天下,功成名就,着书立说,本该是史册中的兵事大家,入武庙的大贤,却卷入朝堂权争,永失正身。
戚少保毁于拜山,此乃大明臣子通病,临终悔恨,给南北戚家军将领留过一句话:
忠孝节义,听易做难,如一始终,世人无几。人之大别,不在选择,而在坚持,欲成人事,坚定为首,为择而择,未败已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