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在家里闷坐了一天,还是决定自找出路。
细究起来,大哥是纯粹的皇帝死忠。
宣城伯立场肯定没问题,但不好使,甚至拖后腿。
换身衣服,翻箱倒柜找到钱袋,里面大概三两银子,扭头出门。
后院廊道门口,卫时觉一出现,立刻有两个壮汉躬身,“拜见少爷。”
卫时觉对他们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脚下一顿,猛得回头,大叫一声,“斡特砝壳?”
两人立刻躬身,“哎,少爷您吩咐!”
“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
卫时觉莫名大乐,笑着来到前院,才看到他们一直跟着,“忙去吧,不用跟着我。”
“少爷,伯爷有令,小人以后是您的亲随,伴身护卫。”
卫时觉一愣,“你们做别府亲随?大哥舍得啊?”
“少爷从小被家里严格教导,没有丫鬟伺候,成年在轮值,也没有亲随,伯爷说我们以后必须随身护卫。”
卫时觉看着他们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跟着就跟着吧。
他们是蒙古族人,也是母亲陪嫁的护院,更是京营世袭子弟。
在编军卒,但无职无俸,依附武勋,沦为家丁,府里的核心部曲。
卫家祖籍松江华亭,先祖卫青(没打错字,明初海防大将)跟随徐达北伐,燕山卫百户,靖难之役成功后,功升山东海防总兵。
与在济南做指挥使的蒙古人孙膛是世交、同僚、战友。
大明的蒙古人有两种,一种是蒙古人,一种是蒙古族人。
前者是地理概念,后者是族群概念。
一字之差,就是蒙汉区别。
孙家在元朝定居河套,太祖北伐一统天下,孙氏成为大明军卒,驻守东胜卫。
东胜,位于黄河几字弯右侧顶,蒙古人叫妥妥(今托克托),大明叫君子渡,有一支塞上水师。
永乐皇帝六征草原,把漠南、漠北扫的空空荡荡。
大明尽撤河套驻军,迁民内归。
孙氏蒙古人,类同卫氏松江人,说的是地名,固定死了。
但两家发达的地方却是山东。
东胜卫水师赐守山东,守卫运河。
到孙膛父亲,升至指挥使,孙膛袭职后,在京师保卫战中,与卫青儿子卫颍带领山东兵马守西直门,两人同时成为都督,又同时做宣大副总兵。
妥妥的铁哥们,又同时跟着后军都督、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张辄,参加夺门。
英宗复辟,把所有功臣都封爵,张辄封太平侯,提督后军兼京卫武学,卫颍封宣城伯,提督京城宿卫,孙膛封怀宁伯,提督皇城宿卫。
夺门的大功臣石亨、曹吉祥后来权倾朝野,兵变犯上,孙膛正好提督皇城宿卫,领兵镇压立功,又升怀宁侯。
宪宗登基之后,把所有夺门之臣全部革职,为于谦平反,缓和文武对立。
但朱见深是个非常聪明的皇帝,夺爵革职是为消除文武裂痕,不能为了平息文臣怨气,让武臣又生怨恨。
于谦平反两年后,立刻下旨重新论功夺爵之臣。
这时候二代英国公已经掌后军,张家不可能一公一侯,就把太平侯的提督转给后军,爵位收回,其他侯伯也因各种名义夺爵,只有怀宁侯、宣城伯论京师保卫战之功复爵。
这样一来一去,赏功揭过,宪宗把文武的怨气都平息了。
孙卫两家在圣诰中的封爵原因很另类:始于夺门,御外封勋。
不知两家的过往,能被这八个字绕晕,夺门怎么能御外。
这就是宪宗的政治智慧,故意提及夺门,表示功过分明,谁都不能再拿夺门说事。
御外封勋,又维护了大明勋臣体系的威严。
孙卫两家都是后军勋贵,英国公的嫡系,宣城伯提督五军营其中三卫、宿卫京城,怀宁侯提督神枢营三卫,是内长城的轮值班军,驻守昌平。
勋贵之间世代联姻,母亲是怀宁侯嫡女,二嫂是孙氏女、也是表姐。
孙家的祖籍毕竟是蒙古,神枢营又是朵颜三卫的三千营改制而来,麾下有很多蒙古族部曲。
他们在大明生活二百多年,与明人无异,但名字还带着草原特色。
斡特,取自斡难河与特伦河,怀念祖先故地的意思。
砝壳,是很多钱币的意思,类似汉语中的聚宝盆。
他们两个在军籍中的名字都姓孙,蒙古族平时却不称呼姓。
卫时觉一边在府内溜达,一边把孙卫两家的过往捋了捋,从别府绕到正府,人少了很多,感觉有点冷清。
停脚思索片刻,卫时觉深吸一口气,内应不好做,宣城伯不仅名声烂了,为了让朝臣相信,一定被英国公掳夺了部曲。
“斡特砝壳,家里的人呢?”
斡特上前低声道,“少爷,毕竟很多人有军职,不能拖累家眷,伯爷让人回家了。”
“回家?伯府有一千多部曲吧,家丁、护院、管事、亲随,族店、族田、别院都少不了他们,这么多人能去哪里?”
“伯爷遣回去六百人,还留下五百人,其中百人去皇城忠勇营,百人去皇店,百人去顺义皇庄,百人在族店别院,家里还剩百人。”
“遣回去他们怎么活?”
“伯爷每人给了五两,暂时不知道。”
这么一说,卫时觉发现武勋的部曲还真是多,个体武力都不差,加起来却是乌合之众。
“哎,权力是个好东西啊,想做点啥,这时候更没机会了,真操蛋。”
“少爷想做啥?伯爷说您该去教坊司的呈缨馆散散心。”
“去你的吧。没钱。”
斡特一头雾水,“少爷,您去呈缨馆还用钱?”
卫时觉扭头认真看着他们,“你俩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两人立刻挺直发誓,“绝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