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恒生瘫在乱葬岗的草棚里,像一滩被抽了骨头的烂泥,直挺挺地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下午,西斜的日头把草棚的影子拉得老长,暖烘烘的光斑落在他脸上,他才哼哼唧唧地动弹了一下。感觉像是被几十头野驴从身上踩过,又像是连着掏了三天三夜的粪坑,从灵魂到肉体都透着一股子被榨干的虚弱。
“妈的,这度化战魂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他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脑袋里像塞了一团被水泡过的浆糊,又沉又晕。哪怕是有系统恢复能力的帮助,数百人的度化,也一样扛不住,差点要了段恒生的小命。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城外还杵着一万禁军呢,刀疤脸那傻大个估计正抓瞎,自己这个“师父”不能真撒手不管。
深吸几口气,感觉四肢百骸里那股空空荡荡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些。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走到旁边一个小水洼前。
水面倒映出一张憔悴的和尚模样。段恒生撇撇嘴,双手在自己脸上又是一阵揉捏搓扁。片刻之后,水洼里那张脸又变成了面色焦黄苦大仇深的中年汉子形象。
“嗯,还是这张脸看着顺眼。”段恒生龇了龇牙,换上一套不知从哪个倒霉流民那里顺来的半旧麻衣,把那柄缩小版铁锹往怀里一揣,身影一晃,施展凌云步,悄无声息地朝着边城方向掠去。
守将府衙——现在该叫闯王府了——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王霸天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太师椅上,眼神发直地盯着屋顶的横梁。脸上的刀疤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昨天那一仗输得太惨,损失了几百号兄弟,士气跌到了谷底。城外的朝廷大军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是当闯王的料,还不如回山里快活。
“闯王!闯王!”一个亲兵兴冲冲地跑进来,“那位师祖来了!”
王霸天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针扎了屁股,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中的迷茫和颓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狂热的光芒:“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府衙,果然看到面色焦黄的师父正背着手,优哉游哉地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角落里一盆半死不活的盆景。
“师父!您可来了!”王霸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差点就想扑上去抱大腿,“您要是再不来,弟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段恒生被他这声情并茂的师父喊得眼皮直跳。他干咳一声,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势,压着嗓子,用那沙哑的嗓音说道:“慌什么?一点挫折就沉不住气了?”
“不是啊师父!”王霸天苦着脸,“那一万禁军可不是泥捏的,昨天弟兄们死得太惨了!再这么下去,这城守不住啊!”
“守不住,那就打出去。”段恒生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打出去?”王霸天一愣,随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昨天试过了,打不过!出去就是送死!”
段恒生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嫌弃:“谁让你跟他们硬碰硬了?动动脑子!”他伸手指了指脑袋,“打仗,不光靠力气,还得靠这儿。”
他招招手,示意王霸天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听着,我给你两天时间,准备足够多的火箭,越多越好。箭头裹上浸了火油的麻布,准备好引火之物。”
王霸天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点什么:“火攻?”
“没错。”段恒生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弧度,“就在明晚,月黑风高,正是放火的好时候。你带着人,悄悄摸到敌营附近,看准他们的粮草辎重和马厩,给我往死里射火箭!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然后呢?”王霸天追问道,呼吸都有些急促。
“然后?”段恒生嘿嘿一笑,“然后,我趁乱摸进他们中军大帐,把那个什么陈世忌,还有他手下那些将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冰冷,“统统弄死。”
王霸天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段恒生那平淡无奇却透着森然杀气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一个人,行吗?那中军大帐肯定守卫森严。”
段恒生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守卫森严?在老子眼里,跟筛子没什么区别。你只管放火,剩下的交给我。只要他们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你带着人趁势掩杀,保管叫他们炸营!”
王霸天看着段恒生那笃定的眼神,心里那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干了!”王霸天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那道刀疤都兴奋得发红,“师父!我听您的!我这就去准备!”
“记住,”段恒生最后叮嘱道,“动作要快,要狠!火一起,你就带人压上去,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还有,挑些机灵胆大的,别还没靠近就被发现了。”
“师父放心!”王霸天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保证办得妥妥的!”
段恒生听到他如此承诺便放下心来,转身就走。但刚走几步,就又回过头来,“乱葬岗的那个度难大师,佛法深厚,以后度化之事可让他主持!”
“是,师父!”王霸天点头应诺,心里却是叹慰,还是师父考虑得周到。
接下来的两天,边城内外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朝廷大营里,陈世忌志得意满,认为经过前日一战,边城叛军已丧胆,只等后续攻城器械运到,便可一鼓而下。他甚至在营中与部下饮酒作乐,畅想着擒获王霸天后如何向小皇帝请功。
而边城内,则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
王霸天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人手,日夜不停地赶制火箭。拆门板、卸桌椅,凡是能烧的东西都被利用起来。老刘带着几个认字的,翻着从官府库房里找出来的残破兵书,绞尽脑汁计算着火箭的射程和覆盖范围。士兵们则被反复操练夜间行进、潜伏和放火的技巧,虽然依旧显得有些笨拙,但那股子破釜沉舟的劲儿是有了。
段恒生依旧顶着个苦大仇深的中年汉子形象,在城里城外晃荡,实则是在仔细观察朝廷大营的布局、哨卡位置和换防规律。他那双眼睛毒得很,结合暗隐诀的感知,很快就将敌军大营的虚实摸了个七七八八。
第三天,夜幕如期降临。今夜无月,乌云蔽空,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偶尔从云缝里透出点微弱的光芒。
风不大,却带着一股子燥热,正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子时刚过,边城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王霸天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数千名屏息凝神的义军士兵。他们手臂上都缠着白布条以作识别,人人背着强弓和满满的箭囊,箭头上包裹着浸透火油的麻布,在黑暗中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队伍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朝着数里外的朝廷大营潜行而去。
与此同时,一道比夜色更黯淡的影子,如同鬼魅般绕到了朝廷大营的侧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