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霸天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了最后的筹码,率领着所有残存的还能战斗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涌向铄州城东南角。
那里,靠近鸿江支流,城墙似乎比别处稍矮,守军的旗帜和人影也确实显得稀疏一些。这微小的差异,在陷入绝境的义军眼中,被无限放大,成了唯一的生路和希望。
“冲啊!打破铄州,就在此刻!”王霸天那被烫伤的刀疤脸无比狰狞。他挥舞着门板大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一马当先。
残存的义军士兵也被这最后的疯狂所感染,或者说,他们已无路可退,只能跟着这最后的浪潮向前涌去。喊杀声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壮。
陈世胜跟在王霸天身后不远,目光紧紧盯着那片城墙,眼神狠厉坚决异常。
城头上,守将韩坚注意到了叛军主攻方向的突然转变。他眉头微皱,看向东南方向,那里因为靠近水域,防御工事确实稍弱,而且他之前为了加强西北角的防御,也确实从那片区域抽调了一部分兵力。
“想从这里突破?垂死挣扎!”韩坚冷哼一声,并未过于惊慌。他立刻下令,“调一队弩手去东南角!告诉守将,给本将顶住!援军很快就到!”
然而,就在命令下达,守军调动尚未完全到位之际,异变发生了!
义军疯狂涌至东南城墙下,不计代价地将剩余的长梯架上城墙。士兵们踩着同伴堆积如山的尸体,嘶吼着向上攀爬。守军的箭矢和滚石依旧在落下,但密度似乎真的弱了一些!
王霸天亲自攀上一架长梯,赵铁锤在另一架,两人如同比赛般向上猛冲。烫伤的剧痛和连日的疲惫似乎都被遗忘,只剩下攻上城头的执念。
眼看就要接近垛口,城头突然出现数十名守军,手持长矛,朝着攀爬的义军猛刺。同时,更多的箭矢从两侧倾泻而来。
“掩护闯王!”赵铁锤大吼,用身体挡住刺向王霸天的长矛,自己却被数支长矛捅穿,壮烈栽下城墙。
“赵必胜!”王霸天目眦欲裂,终于不再喊赵铁锤了,却也晚了,赵铁锤再也没能亲耳听到王霸天喊他赵必胜。
王霸天悲吼一声,更是激发了山匪的凶性,门板大刀狂舞,挡开刺来的长矛,不要命地向上一窜!
竟然真的让他踏上了城头垛口!
“闯王上城了!”下方的义军看到这一幕,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更多士兵拼命向上攀爬!
城头守军见状,也红了眼,蜂拥而上,要将王霸天赶下去。瞬间,王霸天立足的垛口处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王霸天如同陷入狼群的猛虎,门板大刀挥舞得泼水不进,接连砍翻数名守军,但自己也身中数刀,鲜血染红了战袍。他死死守住那不到一丈宽的立足点,为后续的弟兄争取时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靠近城墙内侧,一处堆放守城物资的角落,突然冒起了浓烟,紧接着火苗窜起,迅速引燃了旁边的油罐和木材!
“走水了!后面走水了!”城头上的守军一阵骚动。
这火起得极其突兀和诡异,瞬间扰乱了守军的阵脚。一部分守军不得不分心去救火,对抗王霸天的压力顿时一松。
“天助我也!”王霸天虽然不知火从何起,但见此良机,岂能错过?他狂吼一声,大刀猛劈,将面前一名守军校官连人带甲劈成两半,终于彻底在城头上站稳了脚跟。
“兄弟们!随我杀啊!”王霸天浴血奋战,状如疯魔。
越来越多的义军士兵顺着这个缺口攀上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残酷的争夺。缺口在不断扩大!
城下的义军看到城头火起,又见闯王站稳了脚跟,更是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攻势如潮。韩坚在城楼望台上看到东南角火起,叛军竟已登城,脸色终于大变:
“怎么回事?!哪里起的火?!快!调集所有预备队!把登城的叛军给本将赶下去!”
然而,时机稍纵即逝。
王霸天和后续登城的义军悍卒,如同楔子般牢牢钉在了城头上,并且不断向内挤压。守军虽然奋力反扑,但阵脚已乱,加上后方起火,军心浮动,竟然一时无法将这股叛军歼灭。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城头蔓延。越来越多的义军从这个缺口涌入,与守军绞杀在一起。城头变成了血腥的肉搏战场,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随着登城的义军越来越多,守军的抵抗开始呈现出溃散的迹象。终于,在苦苦支撑了半个时辰后,东南角一段约百丈的城墙,彻底被义军控制!
“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王霸天浑身是血,拄着门板大刀,站在城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沉重的城门在义军内外夹击下,被缓缓推开!
“城门开了!杀进去啊!”城外的义军发出了震天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铄州城!
韩坚在亲兵的保护下,且战且退,看着如潮水般涌入的叛军,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面露绝望之色。
铄州,这座北境雄城,在经历了惨烈至极的攻防战后,终于被义军以无数生命为代价,艰难地撬开了大门。
城破之时,残阳如血,将整座城池染成了一片凄厉的红色。城内喊杀声、哭嚎声、火焰燃烧声混杂在一起,预示着另一场劫难的开始。
王霸天站在城头,望着脚下这座终于被踩在脚下的巨城,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这一仗,赢得太惨,代价太高了。
陈世胜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头,站在王霸天身后,望着城内升起的滚滚浓烟和四处燃起的战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深不见底。
而此时的段恒生,像团烂泥一样,瘫坐在山陵使新宅的椅子上。
他扯下了蒙着脸的头巾,将一张憨厚的乡下农夫脸,慢慢揉变成饱经风霜苦大仇深的度难和尚脸。他大口喘着粗气,半天才缓过劲来。铄州城与边城相隔数百里,哪怕脚踩凌云步,来回近千里的奔袭,依然让他有些气喘不赢。
没错,那一把诡异的火,就是段恒生放的!那把火,改变了整个战局。
向来稳如老狗的段恒生,之所以奔袭千里暗助闯王,放那一把火,是因为他有种预感,那个黑烟幕后黑手,是极乐意闯王成功的,从陈世胜那急切的进攻冒险策略就可以感受得出来。
于是,他也顺势暗中推了一把,点了那把火。
但段恒生不敢赌那个黑烟幕后黑手是否也在铄州。所以,他悄悄放完火之后,立刻远遁。脚踩凌云步疾速返回了边城的乱葬岗。边城乱葬岗,距离瘴气之地较近,若黑烟的幕后黑手跟来,他有时间逃入瘴气之地。
大势已定,闯王义军在城头大声欢呼胜利。段恒生则重新换上了僧服,敲起了木鱼。木鱼的声音传出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