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大军来到了铄州城下。
当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冲破地平线的束缚,清晰地矗立在视野尽头时,即便是最狂热、最疲惫的义军士兵,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倒吸一口凉气。
铄州城,南鸿北境锁钥,第一大城,绝非浪得虚名。
远远望去,城墙高耸,仿佛与阴沉的天际线融为一体。墙体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垒砌而成,历经风雨战火,染上了深沉的墨色,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不容侵犯的威严。墙头上,垛口如锯齿般森然排列,依稀可见巡逻兵丁的身影和架设其上的床弩、抛石机那冰冷的轮廓。城墙外,一道宽阔的护城河如同蛰伏的巨蟒,绕城而过,河面在惨淡的日光下泛着幽暗的死寂光芒。更远处,铄州城依山傍水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先前连克数城、势如破竹所带来的那点虚浮底气,在这座真正的雄关巨镇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队伍里本来高昂的士气,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低落下去,只剩下长途奔袭后的疲惫和面对绝险时本能的恐惧。窃窃私语声在队伍中蔓延开来,带着不安和惶惑。
王霸天骑在战马上,望着眼前的坚城,脸上的兴奋和狂热也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虽是土匪出身,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这铄州城,跟他之前打下的那些土围子、小州县,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
“妈的,这城真他娘的高!”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低声骂了一句,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陈世胜。
陈世胜依旧是那副恭顺沉稳的模样,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异样光芒,那并非担忧,反而更像是一种期待!他驱马靠近王霸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后者耳中:
“闯王,铄州虽坚,然其守军久疏战阵,且我军新胜之威,锐气正盛。看似险阻,实乃纸老虎耳!一旦破城,城中钱粮军械,尽为我所用,鸿京门户洞开,霸业可期!”
他的话如同强心剂,再次点燃了王霸天眼中的火焰。是啊,都打到这儿了,岂能退缩?只要拿下铄州,前面就是鸿京!他王霸天就能真正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对!纸老虎!老子专打纸老虎!”王霸天重重一拍马鞍,脸上重新露出凶狠之色,“传令下去,安营扎寨!把铄州给老子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命令下达,数万义军开始围绕着铄州城,如同蚁群般忙碌起来,挖掘壕沟,设立栅栏,搭建营帐。一时间,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将铄州城西、北两个方向围得水泄不通。然而,东、南两面,尤其是依托鸿江支流和水网密布的区域,义军缺乏船只和水战经验,只能进行象征性的封锁,留下了不小的隐患。
铄州城头,守军严阵以待。守将并非想象中的草包,而是南鸿宿将,名为韩坚。他年约五旬,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如鹰。此刻,他正按剑而立,冷冷地注视着城外如同蝗虫般蔓延开的叛军营寨,脸上没有任何轻敌之色。
“叛军势头虽猛,不过是流寇裹挟乌合之众,凭借一股锐气罢了。”韩坚对身边的副将说道,“铄州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只要我等坚守不出,待朝廷援军一到,内外夹击,必可全歼此獠!”
他早已收到朝廷严令,务必死守铄州,同时鸿京方向的援军已在调动之中。韩坚打定主意,凭借坚城利弩,耗也要把这股叛军的锐气耗光。
第一天,义军试图靠近城墙进行试探性攻击。
然而,还没等他们进入护城河范围,城头上便是一阵密集的箭雨泼洒下来,其中夹杂着床弩发射的儿臂粗的巨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轻易地撕裂单薄的盾牌,将敢于靠近的义军士兵连人带盾钉死在地上。抛石机也发出沉闷的轰鸣,将磨盘大的石块抛射而出,砸进义军队伍中,引发一片血肉模糊的惨嚎。
义军缺乏有效的攻城器械,仅有的几架简陋云梯在守军密集的火力下,根本靠不到城墙。尝试填埋护城河的士兵,更是成了城头弓箭手的活靶子,死伤惨重。
第一次接触,义军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就丢下了数百具尸体,狼狈退回。
营寨中,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与营外呼啸的寒风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厉。王霸天焦躁地在帅帐内踱步,陈世胜则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似乎在苦思破城之策。
“强攻不行!伤亡太大了!”王霸天烦躁地吼道,“世胜,你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陈世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闯王,强攻自然不行。但我们可以围!铄州城大人多,每日消耗粮草巨大。我们将其团团围住,断其粮道,耗其粮草,待其城内生变,或援军久等不至,军心涣散之时,再行攻打,必能事半功倍!”
“围?”王霸天一愣,“那得围到什么时候?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连续高速扩张和奔袭,后勤早已捉襟见肘,这也是他急于攻下铄州的重要原因之一。
“闯王,成大事者,需有耐心。”陈世胜劝道,“我们可以一边围城,一边派小股部队扫荡周边乡镇,筹集粮草。同时,加紧打造攻城器械!一旦器械完备,城内稍有松懈,便是我们破城之时!”
王霸天沉默了片刻,虽然心中急躁,但也知道陈世胜说的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他咬了咬牙:“好!就依你!围城!给老子打造攻城车、云梯!越多越好!”
于是,围绕着铄州城的攻防战,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阶段。义军不再贸然发动大规模进攻,而是深挖壕沟,加固营垒,摆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同时,大量的工匠和民夫被驱赶着,日夜不停地砍伐树木,打造各种粗糙但巨大的攻城器械。铄州城外,俨然成了一座巨大的露天工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昼夜不息。
城头上的韩坚看到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围城?他铄州储粮足够支撑半年以上!他倒要看看,是这群乌合之众先饿死,还是他的援军先到!
时间一天天过去,寒冬的尾巴依旧凌厉。义军士兵躲在冰冷的营帐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隐约传来的城中更鼓,士气在饥饿、寒冷和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消磨。
而铄州城,依旧如同沉默的巨兽,冰冷地俯瞰着城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