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鸿国都,陈府。
昔日车水马龙煊赫一时的陈家府邸,此刻被重兵团团围住,气氛肃杀得能冻僵空气。朱红大门上贴着刺眼的封条,像两道狰狞的伤疤。府内哭喊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响成一片,昔日精美的亭台楼阁,如今只剩下狼藉和绝望。
“抄家!男的流放三千里,女的充入教坊司!”太监尖利的嗓音如同附骨之蛆,在陈府上空回荡。
小皇帝宇文晟的怒火,需要鲜血来平息。
陈世忌兵败身死,不仅折损了一万精锐,更狠狠扇了他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一记耳光。既然陈世忌已经死了,那这滔天的罪责,自然要由他背后的陈家来扛。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陈家的嫡系子弟,那位曾被段恒生敲过闷棍、酷爱游山玩水的纨绔公子哥陈世胜,正悠哉游哉地泛舟于烟波浩渺的翠微湖上。
他左手搂着不知哪里哄骗来的女子,右手举着酒杯,对着湖光山色吟唱着不知从哪个青楼听来的酸曲,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少爷,少爷!不好了!”一个家仆连滚带爬地冲到船头,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世胜被打扰了雅兴,很是不悦,皱眉呵斥:“慌什么?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塌了!真的塌了!”家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世忌少爷兵败边城,陛下震怒,下旨抄了陈家!满门……满门……”
后面的话,陈世胜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只感觉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震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麻。手里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船板上,醇香的美酒汩汩流出,他却浑然不觉。
“抄,抄家?”陈世胜嘴唇哆嗦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抓住家仆的衣领,嘶声道:“你胡说!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啊少爷!”家仆哭喊着,“消息是家里拼死送出来的,让您千万别回去,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陈世胜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瘫软在船板上。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抄家灭族!这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挥金如土横行霸道的陈家少爷,而是成了朝廷钦犯,一条丧家之犬!
“跑……对,跑!”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陈世胜猛地跳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十八房小妾了,一把推开家仆,像是屁股着了火一样往岸上冲。
“少爷!您的行李!”家仆在后面喊。
“还有个屁行李!快走!”陈世胜头也不回,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
他甚至连码头雇的船钱都没付,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了湖边的密林之中,开始了他的亡命之旅。
接下来的几天,陈世胜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艰辛。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以前出门前呼后拥,现在看谁都像官府的探子;以前吃的是山珍海味,现在连个冷馒头都得偷偷摸摸去买。他那身华丽的锦袍早就变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沾满了尘土,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模样。
“早知道当初就该多带点银子!”陈世胜蜷缩在一个破庙的角落里,啃着又干又硬的饼子,欲哭无泪。他无比怀念以前挥霍无度的日子,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一晚,月黑风高。陈世胜不敢走官道,只能沿着荒无人烟的山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想离南鸿国都越远越好。
山林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陈世胜心里发毛,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就在他精神高度紧张,快要崩溃的时候,前方路边的树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长袍,身形瘦削,背对着陈世胜,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却让陈世胜瞬间汗毛倒竖!
“谁?!”陈世胜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灰衣人缓缓转过身。
月光勉强透过云层,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他的脸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任何特点,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但那双眼睛,却幽深得如同古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陈世胜被这眼神看得心底发寒,牙齿都开始打颤:“你,你是官府的人?”
灰衣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诡异。
“不是官府?”陈世胜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更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不是官府,那更可怕!这荒山野岭的,难道是劫道的山匪?
“好汉饶命!我身上没钱!值钱的东西都丢了!”陈世胜声音带着哭腔,两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灰衣人依旧不语,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光泽。
陈世胜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朝自己的额头点来,他想躲,却发现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住,根本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
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眉心。
刹那间,一股阴冷到极致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钻入了他的脑海!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的冰封与侵蚀!
呃!陈世胜双眼猛地凸出,眼球上瞬间布满血丝。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被冻住了,意识深处,一缕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黑烟悄然浮现,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的灵魂中蔓延。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
远比当初被段恒生的胖揍痛苦千百倍!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灵魂在无声地尖叫挣扎,却被那缕黑烟无情地压制吞噬。无数的恐惧、怨恨、绝望、暴戾等等负面情绪被黑烟引动放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
这个过程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只是一瞬。
当灰衣人收回手指时,陈世胜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他眼神涣散,瞳孔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黑芒一闪而逝。
那钻心的剧痛和冰冷感如潮水般退去,但一种莫名的躁动和阴郁却留在了他的心底,仿佛内心深处被埋下了一颗邪恶的种子。
灰衣人俯视着瘫软如泥的陈世胜,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去边城,投靠闯王。”
陈世胜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呆滞:“闯……闯王?”那不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吗?
“尽你所能,取得他的信任,接近他。”灰衣人的话语直接印入他的脑海,带着冰冷的指令,“观察他,记录他的一切异常。等待下一步指示。”
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陈世胜,让他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甚至对闯王的仇恨都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他下意识地点头,如同提线木偶:“是……我去边城,投靠闯王……”
灰衣人似乎满意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陈世胜,那眼神依旧冰冷漠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实验。
“看看你这凡俗的躯壳,能否承载吾之一丝力量,又能否掀起怎样的波澜?”灰衣人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意味。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缓缓融入身后的黑暗,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破庙外,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陈世胜呆呆地坐在地上,过了好半晌,才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没有任何痕迹,但脑海中却多了一些模糊而冰冷的东西,心底那股莫名的躁动和指向边城的强烈念头,清晰无比。他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边城……闯王……”他喃喃自语,辨明了方向,迈开脚步,朝着北方,朝着那个让他家族覆灭、如今却又必须去投靠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山林依旧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呜咽声,像是在为这个被植入黑烟的棋子,奏响一曲诡异的序章。
远在边城乱葬岗,正做着美梦的段恒生,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嘶,哪个王八蛋又在惦记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