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预警机制建立后的第一天,风平浪静。但林薇知道,这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被强行按下的暂停键。她照常上班,处理着那些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琐碎文件,扮演着那个胆小怯懦、存在感稀薄的“林薇”。
下午三点,放在抽屉深处的加密电话再次震动。不是紧急信号,而是一条新的指令,来自那个唯一的乱码联系人:
【一小时后,新月广场。任务:识别并确认我方布置的跟踪人员数量及特征。自行前往,正常行为。结果通过加密频道反馈。】
林薇看着屏幕上的字,眼神微凝。
街头测试。
他终于不再满足于内部的、可控环境下的观察,要将她放到更复杂、更不可控的公共环境里,检验她的成色。新月广场,位于港城核心商业区,人流密集,环境复杂,是检验反跟踪能力的绝佳场所。
她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没有询问细节,没有质疑合理性。她清楚,这是“合作”的一部分,是她证明自身价值、换取庇护必须支付的“学费”。
一小时后,林薇以身体不适、需要提前去医院拿药为由,向张莉请了假。张莉现在对她几乎是放任自流,巴不得她少在眼前晃悠,很快便批了。
走出寰宇资本大厦,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混入中环熙攘的人流,朝着新月广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她没有刻意改变步态,也没有东张西望,就像一个普通的、下班后去逛街购物的年轻女职员。
但她的感官,已经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面启动。
耳朵过滤着周围的嘈杂声——游客的喧哗、商贩的叫卖、街头艺人的音乐、孩童的哭闹……试图从中分辨出任何不协调的、带有目的性的脚步声或对话片段。
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灵敏的扫描仪,掠过迎面走来或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穿着、神态、手中的物品、视线的落点……
进入新月广场范围,人流量陡然增大。巨大的音乐喷泉旁围满了拍照的游客,奢侈品店门口排着长队,空气中弥漫着甜品店的奶油香气和咖啡因的浓郁。
林薇混在人群里,在一个卖手工饰品的摊位前停下,假装挑选着款式廉价的耳环。指尖拂过冰凉的仿制水晶,注意力却集中在身后约十五米处,一个穿着灰色夹克、一直低头看手机的男人身上。他从地铁口就跟了她一段,步伐频率与她高度一致,但看手机的姿势过于刻意,拇指在屏幕上滑动得毫无意义。
一个。
她放下耳环,走向旁边的冰淇淋店,买了一个甜筒。排队时,她注意到斜对面二楼咖啡厅的露天座位上,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视线却时不时地、极其自然地扫过广场入口和她所在的方向。女人的坐姿很放松,但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某种节奏。
两个。
拿着甜筒,她像是随意闲逛,走进了一家大型快时尚品牌店。店内音乐震耳欲聋,人头攒动。她穿梭在货架之间,借助镜面和货架的缝隙观察。一个穿着运动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子,似乎也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但总是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且在她试衣间区域停留时,他也恰好停在附近的配饰区,视线却从未真正落在那些商品上。
三个。
走出快时尚店,她朝着广场相对冷清的边缘地带走去,那里连接着一条通往老城区的巷子。她注意到,一个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婴儿车里堆满了购物袋,却不见婴儿的踪影,而且那“母亲”的步伐稳健有力,完全不像推着沉重婴儿车的样子。在她改变方向时,婴儿车也微妙地调整了轨迹。
四个。
还差一个。
林薇的脚步没有停,继续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这里的行人渐渐稀少,环境也变得有些杂乱。她在一个卖仿古工艺品的摊贩前停下,拿起一个粗糙的陶土娃娃把玩。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在她侧后方约二十米的一个报刊亭旁,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正在整理车上包裹的男人,动作突然顿了一下,视线飞快地扫过她的背影,然后又迅速低下头,但那一瞬间的眼神接触,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锐利和评估。
五个。
全部确认。
她没有再停留,放下陶土娃娃,转身朝着巷子另一个出口走去,步伐加快,仿佛只是不小心走进了死胡同而折返。
走出巷口,重新汇入主干道的人流,她拿出自己的普通手机,假装查看信息,实则快速通过加密通道,向那个乱码联系人发送了反馈:
【识别完成。数量:5。特征:灰夹克手机男,米色风衣咖啡女,运动服鸭舌帽,假婴儿车母亲,报刊亭快递员。】
发送成功。
她收起手机,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这不是因为害怕那五个“自己人”,而是在那种环境下,高度集中精神、同时扮演好“林薇”和“观察者”两个角色所带来的巨大消耗。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自己劏房的地址。
车子驶离喧嚣的新月广场,她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她知道,此刻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沉渊一定通过监控或手下的汇报,看到了她刚才在全息地图上的移动轨迹,以及她精准的识别结果。
这场街头测试,她交了满分答卷。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这只会让那个男人更加确信她的价值,同时,也可能让他对她的警惕和探究更深一层。
下一次,他递过来的,恐怕就不再是测试卷,而是真正沾着血的刀了。
腕上的电子手环传来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那根连接着救命稻草的脆弱钢丝,已经绷紧。
这真的只是测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