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三十六层彻底合拢,隔绝了外界。冰冷的金属厢壁残留着陆沉渊身上那股混合着雪松与硝烟的凛冽气息,无声地宣告着方才那场“意外”的余波。林薇靠在角落,指尖冰凉,后背被冷汗浸透的廉价衬衫紧贴着新生的、光洁的肌肤。那撞击的触感,那穿透性的审视目光,如同烙印。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警惕与那一丝几乎破茧而出的反击本能。镜面映出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眼底深处,属于“幻影”的冰芒被牢牢锁在“林薇”惶恐笨拙的表象之下。
推开总裁办外勤组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无形的低气压瞬间笼罩过来。格子间里的键盘敲击声都透着小心翼翼,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同情、好奇,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电梯里撞上陆沉渊的“壮举”,显然已通过隐秘的职场八卦网络飞速传开。
“林薇!”张莉那如同金属刮擦般冰冷尖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空气。
林薇心头一跳,抬眼望去。张莉正站在她那个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小办公室门口,深灰色条纹套裙一丝不苟,盘起的发髻绷得紧紧的,脸上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钉在她身上。
“给我进来!”命令不容置疑。
林薇低着头,快步走过去,脚步刻意带上一点电梯“意外”后的虚浮和惊魂未定。刚踏进办公室,身后的门就被张莉“砰”地一声带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小小的空间里,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张莉并没有回到她那张宽大的皮质办公椅后,而是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堵在门口,形成绝对的压迫。
“深水埗爬上来的人,骨头轻,手脚也笨,我理解。”张莉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扎人心肺,“但蠢到在电梯里往陆总身上撞?林薇,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我们外勤组的日子太好过?”
她向前逼近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笃”声,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林薇廉价的衬衫、洗得发白的裤脚上反复扫视,毫不掩饰的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
“寰宇资本是什么地方?云顶大厦是什么门槛?”张莉的嘴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陆总是什么人?你这种货色,能进云顶的大门,踩上这光可鉴人的地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不夹紧尾巴做人,还敢往云端上撞?撞脏了陆总的衣服,你这条贱命够赔吗?!”
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林薇脸上。张莉的胸膛因愤怒而起伏,显然将林薇的“冒犯”视作对她管理能力的重大挑战和羞辱。
“对唔住,张主管,”林薇把头垂得更低,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乡音和恰到好处的颤抖,将惶恐不安的小职员角色扮演到极致,“电梯太挤…我冇站稳…真系唔系有心…” 她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肩膀瑟缩,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滔天的怒火碾碎。
“无心?”张莉冷笑一声,猛地转身,抄起办公桌上厚厚一叠散乱的文件,看也不看,劈头盖脸就朝林薇砸了过去!
哗啦!
雪白的A4纸如同天女散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有几张甚至打在了林薇的脸上,留下轻微的刺痛。
“看看你做的好事!”张莉指着满地的狼藉,声音拔高,尖利刺耳,“让你整理的东南亚子公司季度运营数据汇总!看看你交上来的是什么垃圾!格式混乱不堪,关键数据缺失,连最基本的货币单位都搞错!报表做得跟深水埗地摊上的烂账本一样!这就是你的能耐?啊?!”
林薇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散落在地的几页文件。那根本不是她整理的版本!格式规范,数据清晰,货币单位标注明确。这分明是张莉刻意弄乱,甚至可能掺杂了其他错误文件,只为此刻的借题发挥!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在心底窜起,又被她死死按捺下去。
“就你这种水平,这种眼力见,”张莉叉着腰,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林薇的鼻尖,“还敢在陆总面前晃悠?还敢给我惹出那么大的乱子?我告诉你,林薇!寰宇不养闲人,更不养你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怒火和鄙夷一次性喷发出来:“今天下班前,把这堆垃圾给我重新整理好!按我的要求——统一格式、补齐所有缺失数据、交叉核对无误、生成标准分析图表!一份都不能错!一份都不能少!”
张莉弯下腰,从脚边捡起一张纸,狠狠拍在离林薇最近的文件堆上,那张纸上用红笔潦草地画着几个张牙舞爪的符号,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具体要求。
“就按这个标准来!”张莉直起身,眼神冰冷,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做不完,或者再做不好,明天一早,就给我卷铺盖滚回你的深水埗去!云顶的门槛,可不是什么垃圾都能踩的!”
羞辱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办公室外,虽然隔着玻璃,但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林薇能想象到Amy等人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缓缓蹲下身,单薄的肩膀在张莉的怒视下显得格外脆弱。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开始一张一张,默默捡拾地上散落的文件。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和顺从。
“哼!”张莉看着林薇卑微的姿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尽轻蔑的冷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视线。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胜利者般的脆响,坐回她那宽大的办公椅后,开始处理其他文件,将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林薇彻底当成了空气。
林薇将最后一张纸捡起,整理好边缘。厚厚的一沓文件,杂乱无章,数据庞杂,涉及多个东南亚国家的不同业务线,缺失项比比皆是,还有大量需要手动核对的原始凭证扫描件。别说一个新手,就算熟手,想在半天内完成张莉要求的“完美”整理,也近乎不可能。
她抱着这叠沉甸甸的“垃圾”,如同抱着张莉甩给她的耻辱和考验,慢慢走回自己那个位于空调出风口下、冰冷而狭窄的角落工位。
格子间里,几道目光飞快地移开,带着虚伪的同情或毫不掩饰的看戏心态。林薇面无表情地将文件放在桌上,打开那台嗡嗡作响的旧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深陷的眼窝下,疲惫的阴影依旧浓重,仿佛刚才的羞辱和重压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
无人窥见的角度,她的指尖落在冰凉的键盘上,动作稳定而精准,没有丝毫颤抖。眼底深处,那点被尘埃掩盖的冰芒,正悄然凝聚。
下班前?完美整理?
张莉想要她滚蛋,那就看看,最后滚蛋的会是谁的颜面。
她点开一个空白表格,目光沉静地投向那堆被张莉视为垃圾、实则可能蕴藏着某些关键信息的庞杂数据。键盘敲击声,在压抑的办公区里,以一种令人意外的、稳定而快速的节奏,清脆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