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里“磐石”投下的冰冷警告,如同粘稠的沥青,沉沉地糊在外勤组每个人的心头。键盘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回响,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了。
林薇缩在空调出风口下的工位,后背感受着持续不断的冷风,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稳定而快速的节奏,处理着张莉丢过来的又一批琐碎报表。脸上依旧是那副枯槁麻木、任劳任怨的“林薇”模样,深陷的眼窝下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阴影。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衣夹层里那几张来自垃圾桶的碎纸片,正紧贴着新生的、光洁的肌肤,无声地散发着坎邦硝烟和星海“危险”的气息。陆沉渊的影子无处不在,行程诡秘地指向翡翠国(坎邦的屏障)周边,而“磐石”那双冰冷的眼睛,更是如同跗骨之蛆。
忍耐,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需要精准的计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渊的寒意。
下班的电子提示音终于响起,如同一声微弱的赦免。格子间里瞬间活络起来,压抑了一整天的低语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交织。林薇混在第一批涌出云顶大厦的人流中,如同汇入河流的一滴水珠,毫不起眼。
踏入南安里,黄昏的混沌气息扑面而来。街边摊档的油烟、廉价香水的甜腻、下水道隐约的酸腐、还有汗水和灰尘的味道,混杂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底层生命力。霓虹灯牌次第亮起,将狭窄的街巷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林薇压低帽檐,脚步不快不慢,自然地融入这喧嚣的洪流。
身体的警报却在这一刻悄然提升至最高级别。
“磐石”的警告言犹在耳,坎邦的“危”字如同悬顶之剑。她像一头回到熟悉丛林的猎豹,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异常波动。
人流在岔路口变得更加拥挤。前方是香烛街夜市入口,人声鼎沸,摊贩的叫卖声震耳欲聋。林薇习惯性地侧身,准备从相对没那么拥堵的“老巷”绕行——那条巷子狭窄、岔路多、头顶布满杂乱的电线,是摆脱潜在跟踪的理想路径。
就在她侧身让过一个扛着巨大蛇皮袋的苦力瞬间,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街对面一家廉价茶餐厅油腻的玻璃窗。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玻璃窗模糊的倒影里,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深灰色连帽卫衣的男人,正站在街角一个卖仿冒手表的摊位前。他微微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身形轮廓——那肩背的线条,那微微外扩的站姿,那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肘弯曲的角度……
柏林雨夜!
保险库外突袭的“第三方”杀手!
其中一个!那个用匕首在她肩胛骨留下第一道伤口的家伙!
冰冷的恐惧瞬间炸开,沿着脊椎急速窜升!汗毛根根倒竖!身体的本能快于思维,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肾上腺素狂飙!是“清道夫”?还是布拉格出现的“第三方”?他们竟然已经追到了南安里!追到了她“家”门口!
时间仿佛凝固。
下一秒,玻璃窗倒影里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帽檐下,一双冰冷、锐利、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眼睛,穿透嘈杂的人流和模糊的玻璃,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林薇所在的方向!
视线碰撞!
如同黑暗中两道冰冷的闪电骤然交击!
林薇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中瞬间爆发的杀意和一丝……确认目标后的残忍兴奋!
跑!
大脑发出最尖锐的指令!所有伪装、所有隐忍在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彻底撕碎!
林薇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释放!她没有冲向人潮汹涌的香烛街,也没有退向来路,而是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矮身,借着身前扛蛇皮袋苦力庞大身躯的遮挡,闪电般折身,一头扎进了旁边那条更狭窄、更昏暗、如同迷宫肠子般的“老巷”!
“唔!”扛着蛇皮袋的苦力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不满地骂了一句。
这短暂的阻滞,就是她需要的!
身后,隔着嘈杂的人声和那个苦力的遮挡,她清晰地捕捉到一声压抑的低吼和人群被蛮力推搡的惊呼!追兵动了!
老巷里光线昏暗,头顶杂乱的电线切割着灰暗的天空。两侧是斑驳掉漆的老旧砖墙,堆满了废弃的纸箱、破旧的家具和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岔路如同蛛网,四通八达。
林薇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身体恢复后的轻盈和力量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像一道融入阴影的风,在狭窄的空间里急速穿行。脚尖精准地点在凸起的砖块、废弃的木箱边缘,每一次借力都让身形更快一分。肋下昨夜曾剧痛难忍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奔涌的力量感!
左拐!绕过一堆散发着鱼腥味的泡沫箱!
右突!从一个堆满空啤酒瓶的窄缝中强行挤过!
急停!后背紧贴着一扇紧闭的、布满铁锈的后门,屏息倾听!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毫不掩饰的粗暴和杀意!只有一个人!对方显然也极其熟悉这种环境下的追踪,速度极快,而且选择路径精准,几乎咬着她残留的气息!
脚步声在岔路口停顿了一瞬。
林薇的心跳如擂鼓!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灰尘。
下一秒,脚步声选择了她所在的这条窄路!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林薇猛地发力,不再躲藏!她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藏身处冲出,目标明确地扑向巷子尽头那堵看似死路的、堆满废弃杂物的矮墙!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吼和加速的脚步声!
追兵显然没料到她会“自投死路”!
林薇冲到矮墙前,速度不减!右脚猛地蹬在墙面一个凸起的砖块上,身体借力腾空,左手闪电般抓住墙头一根裸露的锈蚀水管,腰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同轻盈的雨燕,瞬间翻过了那堵近两米高的障碍!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美感,却又被这肮脏混乱的环境完美掩盖!
砰!
追兵重重地撞在矮墙另一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一声压抑的痛哼。显然没料到这“死路”会被如此轻易翻越。
林薇落地无声,没有丝毫停留,立刻矮身钻进矮墙后更复杂、更肮脏的垃圾堆和违章搭建的棚户区深处。七拐八绕,利用对地形的绝对熟悉,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彻底消失在迷宫般的南安里深处。
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的声息,她才在一个散发着浓烈霉味的废弃报刊亭后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光洁的肌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帽檐下,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惊魂未定的余悸尚未完全退去,但更强烈的,是冰冷的杀意和巨大的警醒。
不是幻觉。
“清道夫”或者“第三方”的杀手,真的来了!而且已经锁定了南安里!锁定了“林薇”这个身份!
陆沉渊的影子在明处投下警告,而深渊的毒牙,已在暗处亮出锋芒!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额角的汗水和灰尘。目光穿过报刊亭破洞的铁皮,望向南安里深处那片更加混乱、也更加危险的黑暗。
安全屋,不再安全。
这场致命的“邂逅”,彻底撕碎了“隐入尘烟”的幻象。
亡命的棋局,进入了更加凶险的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