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南安里旧楼窄窗的缝隙,林薇猛地睁开眼。预想中的高热与剧痛并未降临,后背肩胛骨下那片日夜折磨她的溃烂伤处,竟只剩下一片紧实平滑的触感,只余一丝微不足道的酸胀。她难以置信地翻身坐起,对着墙上斑驳的裂镜扯开衣领——镜中映出的肌肤光洁如初,狰狞的伤口仿佛从未存在过。
“怎么回事?”她指尖抚过那片皮肤,触感真实。昨夜高烧不退、咳喘欲死的虚弱感也烟消云散,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目光扫过枕边空瘪的药膏铝管,是深水埗夜市地摊上,那个跛脚老妪硬塞给她的“祖传秘方”,气味刺鼻如腐烂的草药。当时只为脱身随手买下,胡乱涂了几次便丢在一旁。难道…是它?
念头刚起就被掐断。眼下不是深究的时机。她利落地起身,廉价衬衫下摆滑落,遮住那片恢复如初的肌肤。镜中人依旧苍白清瘦,深陷的眼窝下残存着疲惫的暗影,但眼底深处,那点被伤痛和绝望短暂遮蔽的、属于“幻影”的冷锐锋芒,已重新凝聚。
推开薄木板门,南安里喧嚣的市声扑面而来。林薇深吸一口气,汇入晨间的人潮。脚步踩在坑洼积水的石板路上,平稳有力,再不复昨日的虚浮踉跄。身体里奔涌的力量无声宣告着:最黑暗的谷底已然跨过。
云顶资本大厦冰冷的玻璃幕墙在晨光中反射着冷硬的光。电梯间人满为患,西装革履的白领们挤作一团,空气里弥漫着咖啡与香水的混合气息。
林薇缩在角落,压低帽檐,将自己存在感降至最低。她习惯性地捕捉着周围的粤语交谈碎片,舌尖无声地模拟着音节——昨夜在病痛中近乎自虐的练习,让那些拗口的发音顺畅了许多。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
“搞咩啊?高层梯又坏咗?”
“陆生都要落嚟搭员工梯啊?”
“快啲让开!陆总来了!”
议论声嗡嗡响起,人群自发地向两侧分开一条狭窄通道。陆沉渊在一名身材精悍、眼神如鹰隼的男助理护卫下,径直朝这部电梯走来。他一身熨帖的墨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惯有的疏离与掌控感,仿佛自带无形的气场结界,所过之处,嘈杂声浪瞬间低伏。
原本就拥挤的电梯厢,因这位大人物的临时加入,瞬间变成沙丁鱼罐头。林薇被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内挤压。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金属厢壁,一股巨大的推力又从侧面涌来!
“哎呀!唔好意思!”有人惊呼。
林薇只觉身体彻底失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目标,正是刚刚踏入电梯、背对着她的陆沉渊!
电光石火间,所有伪装的本能几乎被求生反应撕裂。腰肢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脚尖本能地就要发力点地旋身卸力——那是千锤百炼的格斗肌肉记忆!
不能暴露!
念头如冰水浇头。她硬生生掐断所有反击与闪避的本能,任由自己像个真正的笨拙文员般,结结实实地撞上陆沉渊挺括的后背。
“唔!”
一声闷哼。男人宽阔坚实的背脊撞得她鼻尖发酸。昂贵的雪松冷香混合着极其淡薄、却足以让她神经瞬间绷紧的硝烟铁锈气息,蛮横地侵入她的感官。柏林雨夜的血腥,布拉格桥下的死亡阴影,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气息唤醒!
时间仿佛凝滞。整个电梯厢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狼狈相撞的两人身上。林薇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陆沉渊背部肌肉瞬间的僵硬。
“对唔住!陆总!真系好对唔住!”她猛地后退一步,几乎缩进角落的阴影里,头垂得极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外乡口音,却字字清晰,是昨夜在病痛中反复磨砺出的成果。她双手无措地绞着廉价的衣角,肩膀微微瑟缩,将底层小职员面对大人物时那种惶恐不安、笨拙闯祸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电梯平稳上升,冰冷的机械嗡鸣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陆沉渊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林薇低垂的发顶,如同实质的探针,缓慢而冰冷地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洗得发白的廉价衬衫领口、以及那双沾着南安里街巷泥泞的旧皮鞋。那目光里没有怒火,却比怒火更令人窒息——是纯粹的审视,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要剥开她这层名为“林薇”的脆弱伪装,直抵内里那个代号“幻影”的核心。
空气凝固得令人心慌。
几秒钟,或者更久。就在林薇几乎要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时,陆沉渊收回了视线。他并未开口斥责,甚至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只对身旁的鹰眼助理极其轻微地颔首示意。那助理冰冷的视线如同刮骨钢刀,在林薇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也移开。
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却又在无形中弥漫开更深的寒意。
“叮——”
三十六层到了。金属门滑开,陆沉渊率先迈步而出,步履沉稳,背影挺拔如松,仿佛刚才那场意外只是拂过衣角的一粒尘埃。助理紧随其后,鹰隼般的目光在电梯门合拢前,再次锐利地扫过林薇苍白的侧脸。
电梯继续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林薇一人。她靠在冰冷的厢壁上,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紧紧贴在新生的肌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指尖残留着撞击他后背时感受到的坚实力量,以及那缕挥之不去的、如同深渊号角的硝烟冷冽气息。
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而这一次的碰撞,是意外,还是猎手无声的叩门?
她抬起头,裂开的电梯镜面映出她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唇线。眼底深处,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冰寒锐芒,正无声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