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笨拙地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目光扫过狼藉的桌面:
油腻的盘子里残留着焦黄色的炒饭颗粒——干炒牛河?
小碗里是深褐色的、带着八角香气的汤汁——柱侯牛腩汁?
玻璃杯底残留着淡黄色液体和几片柠檬——冻柠茶。
一个咬了一半、夹着厚厚黄油和菠萝皮的酥皮面包——菠萝油。
她将脏碗碟分类放入大托盘,动作迟缓而僵硬,像一台生锈的机器。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周围每一句点餐和服务员的回应:
“一份沙爹牛肉捞丁(出前一丁方便面),走青(不要葱)!”
“唔该,丝袜奶茶,热嘅,少糖!”
“呢个滑蛋虾仁饭,蛋要熟d啊!”
“靓女,加多杯咸柠七(咸柠檬七喜)!”
每一个陌生的词汇,每一种食物的搭配,都被她强行刻印在因高烧而混沌的脑海中。粤语的发音如同拗口的密码,她需要在巨大的噪音和身体的痛苦中,努力分辨、记忆、模仿。
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哭闹的孩子,不小心将半杯奶茶打翻在桌面上,黏稠的液体迅速蔓延,滴落到地上。年轻妈妈手忙脚乱,一脸歉意。
“对唔住!对唔住!” 她慌乱地道歉。
林薇立刻放下托盘,拿起抹布,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动作笨拙却异常迅速地擦拭桌面。她的头始终低垂,避开年轻妈妈感激的目光,只用生硬、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单词挤出几个字:“…唔…唔紧要…” 然后迅速收拾好打翻的杯子,默默离开。将一个不善言辞、埋头苦干、甚至有些怯懦的底层女工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哇,阿姐,你手脚几快(挺快)喔!” 旁边正在收拾另一张桌的阿杰看到,忍不住小声赞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惊讶。
林薇没有回应,只是更用力地擦拭着手上沾到的奶茶渍,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后背的伤口在弯腰动作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喂!洗碗阿姐!b12台个阿伯叫碗例汤啊!你帮手攞过去(帮忙拿过去)!” 一个忙碌的服务员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塞到林薇手里。
滚烫的碗壁透过薄薄的抹布灼烫着她的手指。林薇端着汤,小心翼翼地在拥挤的过道里穿行。浓郁的肉汤香气直冲鼻腔,胃袋再次发出强烈的抗议。她走到b12台,一个穿着汗衫、独自看报的阿伯面前。
“…汤…汤…” 她生硬地挤出字,将汤碗放在桌上。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桌面——一份摊开的财经报纸。头版下方,一个并不起眼的区域,印着一则新闻标题:《“星海投资”疑涉缅甸矿产交易纠纷,母公司“寰宇资本”未回应》。
星海!寰宇资本!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端着托盘的手瞬间僵硬!后背的伤口仿佛被电流击中,剧痛伴随着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眼前一黑!
“喂!阿姐!你发咩吽哣(发什么呆)?汤水都濑(洒)出嚟啦!” 阿伯不满的声音响起。
林薇猛地回神,只见滚烫的汤水因为她的失神,已经泼洒了一些在托盘边缘,正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滴!灼痛感传来!
“对…对唔住!” 她慌忙道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赶紧用抹布擦拭。动作更加慌乱笨拙。
“真系论尽(真是笨手笨脚)!” 阿伯嘟囔了一句,不再看她,低头继续看报。
林薇端着托盘,如同逃离般快步走回后厨区域。心脏还在狂跳,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深灰色的衬衫。指尖残留着汤水的灼烫和报纸油墨的冰冷触感。
星海!寰宇资本!那条线索,竟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撞入她的视线!是在警告她?还是命运的嘲弄?
她将脏碗碟重重砸进洗碗池,溅起的滚烫油水落在手臂上,带来一阵刺痛。这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舌尖上的伪装,才刚刚开始。她不仅要学会这里的语言和习惯,更要在这片由食物香气、市井喧嚣和潜在危机构成的迷雾中,分辨出真正致命的毒饵。
她低下头,看着洗碗池里浑浊油腻的泡沫,嘴唇无声地翕动,模仿着刚才听到的点餐用语:
“唔该…一份…干炒牛河…”
“冻柠茶…少甜…”
“沙爹…牛肉…捞丁…”
每一个生涩的音节,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但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冰冷火焰,在油污的倒影中,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