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日光灯管的滋滋电流声,如同永不停歇的耳鸣,在狭窄的劏房里回荡。林薇背靠着冰冷滑腻的墙壁,蜷缩在硬如铁板的折叠床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胸腔里烧红的铁丝。右肩胛下的伤口在劣质消炎药粉的掩耳盗铃下,依旧顽固地散发着灼痛和甜腥的腐烂气息,高烧让她的意识在粘稠的迷雾和刺骨的清醒间反复沉浮。
那张写着冰冷数字的催租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末梢。
$3050+水电。
胃袋在持续的空虚中痉挛,发出咕噜的抗议。昨夜那个冷硬如石的叉烧包,早已在胃酸里化为乌有,只留下挥之不去的劣质油脂味。包里那几张皱巴巴的十元、二十元港币,加起来不足一百块,连买盒像样的退烧药都捉襟见肘,更遑论下个月那如同天文数字的房租。
钱。活下去的第一课,也是最残酷的一课。
林薇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落在塑料小桌上那瓶所剩无几的消毒水和空了大半的消炎药瓶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更是复仇的本钱。她必须先把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从崩溃边缘拉回来一点点。
她挣扎着坐起,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扶着冰冷的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拿起那几张可怜的港币。目光扫过包里那堆“生活痕迹”——土耳棋软糖早已化成黏糊的一团,散发着甜腻的怪味;车票根和模糊的照片毫无价值;那本简易土耳棋语会话手册…或许能换几个硬币?
深水埗的清晨,闷热潮湿的空气如同巨大的蒸笼,混杂着车尾气、路边摊食物油腻的香气、垃圾的酸腐和无数底层人群汇聚的汗味。林薇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在闷热天气里显得厚重无比的蓝色工装外套(为了掩盖肩背的绷带和异味),脸色蜡黄,脚步虚浮地汇入鸭寮街汹涌的人流。
她找到昨天卖给她绷带和药水的那家杂货摊。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正叼着牙签,用粤语大声吆喝着“平靓正”。
林薇走近,将手里那本还算新的土耳棋语会话手册递过去,用生硬、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单词艰难地开口:“老…老细…呢本…书…值几…钱?”
老头瞥了一眼书,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林薇蜡黄的脸和破旧的衣服,不耐烦地挥挥手:“鬼画符咩!唔值钱!两蚊鸡(两块钱),爱卖唔卖!”
两块钱。林薇沉默地接过那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薄得像纸,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她捏着钱,转身挤进旁边更嘈杂的二手电器和杂物区。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扫过一个个堆满破铜烂铁的地摊。最终,在一个卖旧手机配件的小摊前,她停下脚步。
摊主是个染着黄毛、打着哈欠的年轻人。
林薇将包里那个用破袜子包裹着的otG转接头和备用电池拿出来(手机本身不敢卖,是最后的通讯工具),递过去:“呢…呢d…值…几钱?”
黄毛青年拿起转接头看了看,撇撇嘴:“老嘢嚟嘅(老东西),唔值钱啦!” 又捏了捏电池,“山寨货?十蚊,最多!”
林薇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讨价还价,默默接过了那张脏兮兮的十元纸币。加上卖书的钱,一共十二元。杯水车薪。
她捏着这十二元钱,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走向街角一家相对冷清的小药店。玻璃柜台里摆着琳琅满目的药品,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她触目惊心。
“有…有冇…退烧…消炎药…平…平嘅?” 她指着自己滚烫的额头,声音嘶哑。
柜台后的中年药师看了看她惨白的脸色和虚汗,面无表情地拿出一盒最便宜的非品牌扑热息痛片(十粒装)和一板最基础的阿莫西林胶囊(六粒装):“扑热息痛,十五蚊。阿莫西林,廿五蚊。合共四十蚊。”
四十元!她手里只有十二元!巨大的落差让林薇眼前一黑。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神里流露出底层劳工特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便…便d得唔得?我…我冇咁多…”
药师皱了皱眉,语气冷漠:“呢个已经系最平嘎啦!冇钱就去公立医院睇急诊啦,等排期啰!”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去招呼另一个客人。
公立医院?林薇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她这个“黑户”,连最基本的证件都经不起查,去看急诊无异于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