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点赞病毒”事件一周后,林舟发现自己对“完美”这个词产生了生理性不适。食堂打饭时,若肉丸形状不够圆润,他拿餐盘的手会微微颤抖;整理档案时,若标签贴得略有歪斜,他那已键盘化的食指会不受控制地敲击桌面,发出焦躁的“哒哒”声。更麻烦的是,每当他完成一项任务,耳边除了持续的键盘敲击和屏幕刮擦声,还会短暂响起一阵虚浮的掌声和喝彩,仿佛有个看不见的观众在为他并不精彩的表演叫好——这是“容貌焦虑镜中人”残留的“认可渴望”病毒与“键盘幻听症”杂交出的新副作用。寒鸦将其命名为“表演型人格预激活状态”,并兴致勃勃地送他一顶能监测脑电波的棒球帽,帽檐上的LEd灯会根据焦虑程度变幻颜色。
眼下,站在d-07区那间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特殊观察室外,林舟帽檐的灯光正从代表“警惕”的黄色,滑向象征“高度紧张”的橙色。观察室门口崭新的标识牌上写着:“深度认知交互单元(亲子关系重构试验场)”,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未经许可,严禁代入个人成长创伤”。
任务目标是E-01-556,归档名“攀比螺旋”。 风险等级:GImEL级(具有隐性寄生与情绪增殖特性) 收容描述:实体无固定形态,表现为一种可传染的“焦虑波段”。通常寄生在亲子关系,尤其是母职焦虑浓厚的个体精神场中。能无限放大宿主对子女成就的焦虑感,并将其转化为具象的“竞争指令”,驱使宿主强迫子女参与各类无意义竞争(如“一分钟内谁能揉出更圆的纸团”、“背诵圆周率后一千位速度比拼”)。宿主体内会析出名为“数据脓疮”的结晶物,记录其子女在各项虚构指标上的“排名”。最新异常动态:原始寄主(一名因焦虑过度已处于昏迷状态的研究员)体内的“数据脓疮”出现异常增殖,并试图通过档案馆内部网络寻找新寄主。
“又是一个从人心里长出来的怪物……”林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观察室的门。这一次,里面没有镜子,也没有具体的畸变体形象。房间中央只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不断旋转的复杂几何光晕,光晕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沉睡女性的虚影——那是被隔离保护的原始寄主。房间四周的墙壁则变成了巨大的显示屏,上面瀑布般流淌着各种扭曲的数据和画面:忽而是两个小孩在比拼用积木搭塔的速度,旁边实时跳动着毫无意义的分数;忽而是一张张布满红叉的试卷放大特写,伴随着尖锐的批评声;甚至还有模拟出的孩子额头长满类似青春痘的“分数脓包”的特写,每个脓包上都标着“数学:85\/100”、“英语:92\/100”……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到发腥的味道,像腐烂的荣誉证书混合了变质的鸡汤。
“E-01-556,认知干预程序启动。”林舟举起手中的特制终端,这玩意今天被寒鸦做成了老式教师教鞭的造型,据说能增强“权威感”,以便更好地进行“心理疏导”。他尝试用教鞭指向数据流中的一个竞争场景,“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及儿童发展心理学,这种无休止的攀比会扼杀……”
“错误!低效!”一个冰冷、急促,如同AI语音合成却又带着强烈焦躁感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这声音并非来自光晕,而是从四周的数据墙壁中同时响起。“竞争是进化的动力!排名是清晰的坐标!没有比较,如何知优劣?没有压力,何来钻石?你的孩子,现在排名多少?”
更强的焦虑波段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林舟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碎片化的幻象:他自己小时候被拿来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较的场景;苏晓小时候因为一次考试失利而躲起来哭的画面;甚至还有一些完全不属于他记忆的、陌生的父母对着孩子咆哮“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的扭曲面孔。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一种莫名的、想要证明点什么(尽管不知要证明什么)的冲动在血管里蠢蠢欲动。帽檐的LEd灯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警告!交互者情绪共振指数超标!疑似触发潜在童年创伤!”终端发出警报。
林舟咬牙,试图稳定心神。他调动起对抗前几种畸变体的经验,将那种源自“杠精聚合体”的驳斥本能和“键盘幻听症”的具现化力量结合。他那根键盘化的食指变得滚烫,他不再试图讲道理,而是猛地将教鞭(终端)插向地面流淌的数据流!
“砰!”一声闷响,数据流被短暂阻断,露出底下正常的合金地板。林舟趁着这间隙,对着空气大吼,既是对抗畸变体,也是对抗自己内心被勾起的烦躁:“排名?!狗屁的排名!人生是他妈的多维度的!不是你这个单一数据模型能衡量的!你这套算法,才是最大的漏洞!是制造痛苦的根源!”
“质疑无效!”焦虑波段更加狂暴,数据墙壁上的画面变成了无数个哭泣、麻木或叛逆的孩子脸庞快速闪过,“成功有路径!优秀可量化!不接受反驳!请求启动‘别人家的孩子’模范生成程序,进行碾压式对比教育!”
林舟感到压力骤增,那根键盘手指的敲击声变得混乱,仿佛在承受巨大的运算负载,甚至开始微微颤抖。寄生型畸变体的难缠之处在于,它直接攻击人心中最柔软、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再次被不合时宜地推开了。苏野探进半个身子,手里这次没拿零食,而是抱着一个……针线筐?他看起来睡眼惺忪,好像刚在哪个角落补完觉。
“林专员……”他小声说,像是怕吵到谁,“我好像……感觉到这里有种‘缝缝补补’的冲动?很焦虑的那种……需要我帮你把那些乱跳的数字……呃,‘绣’得整齐一点吗?或者,给它讲讲‘树懒的故事’?就是那种……做什么都慢悠悠,但很快乐的家伙……”
这完全偏离战场的思路再次发挥了奇效。数据流明显停滞了一下,连那个冰冷的AI声音都卡壳了半秒,似乎无法解析“针线”和“数据攀比”之间的逻辑通路。苏野那种天生的、对激烈情绪的钝感力,以及他总能聚焦于具体而微小事物的特质,恰好成了这种弥漫性焦虑的天然解药。
林舟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全力催动力量。他那根键盘食指不再试图敲击,而是猛地伸直,指尖迸发出一段杂乱但强韧的代码流——那是他自身意志混合了之前吸收的几种畸变体特性形成的独特能量,像一把数据凿子,狠狠刺入旋转的光晕!
“刺啦——!” 光晕剧烈闪烁,内部沉睡的女性虚影脸上痛苦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丝。四周数据墙壁上的恶性竞争画面大片大片地崩溃、消散,那些“分数脓包”也纷纷破裂、蒸发。空气中甜腻的腥味淡去了不少。
“寄生链接弱化!数据脓疮增殖停止!收容稳定性提升至78%!”终端传来提示。
危机暂时解除。林舟几乎虚脱,靠在墙上喘息。苏野眨了眨眼,看着恢复平静的房间,小声嘟囔:“好像……不用我缝东西了?”然后抱着他的针线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回到宿舍,林舟摘下沉重的监测帽,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习惯性地想打开电脑写报告,却发现邮箱里又收到了新的加密邮件。这一次,发件人署名不再是匿名,而是一个让他心头一紧的代号——“萤火”。
邮件内容依旧简短: “数据脓疮,是档案馆的‘养料’。魏烬在用它们培育更可怕的东西。小心你身边的‘优秀员工’。” 附件是一份残缺的档案扫描件,标题是“project: Nepotism’s crown (裙带之冠计划)”,部分内容被涂黑,但隐约能看到“精英焦虑”、“家族传承”、“资源垄断”等字眼。最关键的是,档案页脚的审核签名栏里,有一个他最近才熟悉的签名——副馆长,墨尘。
林舟的血液仿佛瞬间冷却。他回想起之前几次任务,墨尘看似关切实则打探的询问,以及他对自己能力进步异乎寻常的“赞赏”。难道这位总是面带微笑、处事圆滑的副馆长,才是档案馆深层阴谋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宿舍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并非跳闸,整个宿舍区的供电似乎都中断了。黑暗中,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因为备用电池而发出的微光。林舟警惕地抬起头,看到窗外楼下,一个穿着档案馆高阶制服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仰头望着他的窗口。月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正是墨尘。他脸上似乎带着惯常的微笑,但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那笑容显得无比冰冷和诡异。
墨尘抬起手,朝着林舟窗口的方向,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转身消失在阴影里。
林舟坐在黑暗中,心脏狂跳。耳边的幻听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键盘敲击声、屏幕刮擦声、虚浮的掌声喝彩,此刻混合成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噪音,听起来就像……无数个焦虑的灵魂在同时低语。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水面之下,是远比畸变体更黑暗的人心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