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呼…… 呼……”
阿豪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刚刚被大小姐那个 “小强尸体” 硬生生吼出去了一半。他现在看任何三条腿的东西都觉得头皮发麻，就连路边的消防栓，都好像随时会发出那种能把人脑浆子都摇匀的魔音。
他，观塘癫狗，横行霸道十几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武器，不用见血，就能让人想跪下来叫爸爸。
“雄哥，我…… 我耳朵还嗡嗡响…… 好像有几百只蚊子在里面开派对……” 阿豪捂着耳朵，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江盛雄，“大小姐她…… 她是不是观音菩萨身边那个拿着瓶子的龙女啊？倒出来的不是水，是天雷啊？”
江盛雄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力道不大，侮辱性极强。
“废话！我女儿，当然厉害！叫你去招工，听到没有？还瘫在这儿装死？”
他嘴上骂得凶，其实自己耳朵里也跟养了一窝蜜蜂似的，嗡嗡作响。他偷偷瞟了一眼女儿，江小朵正背着手，像个老干部视察一样，踱步打量着这个空旷的厂房。那小小的背影，此刻在他眼里，比观塘任何一个头目都要高大。
廖忠已经从惊魂未定中恢复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写着采购清单的纸折好，贴身放进衬衫口袋里，那动作，比当年藏第一封情书还要郑重。
“雄哥，大小姐，我马上去办。不过…… 阿豪他……” 廖忠看了一眼还一脸懵的阿豪，有些担心。
让一条习惯了用刀解决问题的癫狗，去跟人讲道理、谈待遇，就好比让一个屠夫去拿绣花针，不是扎到人，就是扎到自己。
江小朵转过身，看着阿豪那副狼狈样，忽然开口：“阿豪，你跟我来。”
她带着阿豪走到厂房角落，那里堆着一堆废弃的铁皮和木板。她指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皮。
“用你最快的速度，用拳头，在上面打个洞。”
“啊？” 阿豪一愣，但大小姐的命令，他现在不敢有半点质疑。他深吸一口气，扎稳马步，右拳紧握，腰腹发力，一记标准的寸拳猛地轰出！
“嘭！”
一声闷响，铁皮剧烈地凹陷下去，但并没有穿透。阿豪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大小…… 大小姐…… 这铁皮…… 有点厚……” 他尴尬地搓着手。
江小朵没说话，从地上捡起一根废弃的钢筋，递给他。
“再试试。”
阿豪接过钢筋，眼神一凝。他双手握紧钢筋，对准刚才那个凹陷处，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捅！
“噗嗤！”
一声刺耳的锐响，坚硬的钢筋头，摧枯拉朽般地穿透了铁皮。
阿豪看着那个边缘锋利的破洞，又看了看手里的钢筋，若有所悟。
江小朵这才开口，声音清冷：“你，是拳头。拳头能打，但遇到更硬的东西，就会受伤。三百蚊底薪，就是我给你的钢筋。你不需要跟人讲道理，你只需要把这支‘钢筋’，递到他们面前，问他们，跟不跟我们走。”
阿豪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妹妹还小几岁的姑娘，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在外面打打杀杀，简直就像个未开化的野人。
雄哥说得对，以后不是靠打架，是靠脑子！
“我明白了，大小姐！” 阿豪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那是一种找到新方向的兴奋，“我马上去！保证帮你找十个…… 不，二十个手脚最快的姑娘回来！”
说完，他把钢筋一扔，像一头打了鸡血的公牛，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厂房。
……
观塘，协和街。
正午时分，各大电子厂、制衣厂的午休铃声响起，成群结队的工人从厂区里涌出来，像一片片灰蓝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条街道。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廉价饭菜混合的味道。
阿豪就蹲在一家名叫 “宇宙电子厂” 的大门口，嘴里叼着根牙签，两条腿抖得像缝纫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人群中来回扫视。
他谨记大小姐的教诲，要找 “手脚麻利，眼神好” 的。
他看到一个女工，走路飞快，一边走一边还能用筷子精准地夹起饭盒里的豆豉，眼神好，手也稳，目标一号！
他又看到一个小伙子，一边抽烟，一边飞快地用手指弹着烟灰，动作潇洒，手指灵活，目标二号！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理了理衣领，学着电影里周润发的模样，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拦住了一个刚刚从厂里出来的女工。
那女工大约二十出头，梳着两条长辫子，皮肤因为长期在车间里工作而显得有些苍白。
“靓女，” 阿豪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结果笑得比哭还难看，“有没有兴趣…… 跳槽啊？”
女工吓了一跳，看着阿豪这副标准 “古惑仔” 的打扮，脸色一白，抱紧了怀里的饭盒，绕开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掉了。
“哎，你别跑啊！” 阿豪急了，想追上去。
结果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把周围的女工吓得纷纷躲避，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当街抢劫的贼。
一连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别说招工了，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对方就已经跑出十米开外。
“靠！” 阿豪烦躁地一脚踢在路边的电线杆上，震得自己脚板发麻。
他想不通，三百块的 “钢筋” 啊！为什么会没用呢？
他蹲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难道要他像以前一样，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问 “过不过来”？不行不行，大小姐会用那个 “耳鸣弹” 收拾自己的。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听到旁边几个刚吃完饭的女工在聊天。
“唉，做得像头牛一样，一天才赚七块五，下个月我妈又要去看医生，都不知道怎么办。”
“是啊，我那死鬼老公又去赌，工资一到手就没了一半。”
“要是谁肯出三百蚊一个月请我，让我天天加班都愿意啊！” 一个女工开玩笑地说道。
“做梦呢你！三百蚊？工头都没这么高工资！”
三百！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阿豪混乱的思绪。
他猛地站了起来。
对啊！大小姐给的 “钢筋” 这么厉害，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一个个去试？我直接拿出来，当大旗一样挥舞，不就行了？！
想通了这一点，阿豪深吸一口气，运足了力气。
他跳上一旁的水泥花坛，指着 “宇宙电子厂” 的大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声怒吼：
“江氏实业！招工啊 ——！”
这一嗓子，好比在平静的池塘里丢下了一颗炸雷。
整条街的目光，瞬间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底薪三百蚊！包吃包住！有加班费！有奖金！年底有双薪！”
阿豪扯着嗓子，将江小朵教他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吼了出来。
世界，安静了三秒钟。
三秒钟后，人群 “哄” 的一声，炸开了锅。
“三百蚊？我没听错吧？”
“疯了吧！哪家公司这么大手笔？骗人的吧！”
“江氏实业？听都没听过！肯定是挂羊头卖狗肉，叫人去做不正当生意的！”
“是不是叫女孩子去做那种事啊？这小子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质疑声、嘲笑声、议论声，像潮水一样向阿豪涌来。但他不为所动，只是像个复读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几句极具诱惑力的话。
他一个人，站在花坛上，对抗着全世界的怀疑。
而另一边，廖忠的办事效率，则体现了一个老江湖的稳重和靠谱。
他没有直接去买全新的工作台，那太贵，也太慢。他通过以前的关系，直接找到了一个准备结业搬迁的制衣厂老板。
“廖叔，好久不见，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制衣厂老板是个姓黄的胖子，看到廖忠，很是热情。
“黄老板，不跟你绕圈子。你这批桌椅，我全要了。开个价。” 廖忠指着车间里那些虽然旧，但依然很结实的木制工作台和凳子，开门见山。
黄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廖叔你开玩笑呢，这些破木头，你拿去当柴烧我都没意见。”
“一码归一码。” 廖忠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拍在桌子上，“这里面是一千蚊。我再叫货车过来搬，不用你操心。”
看着那一千块现金，黄老板的眼睛都直了。这些当柴烧都嫌麻烦的旧货，竟然能卖一千块？
“廖叔，你…… 你发大财了？”
廖忠笑了笑，没解释。他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用最少的钱，搞定了十张工作台、二十张凳子，还顺便从黄老板那里，低价买了一批成色很新的灯管和电线。
当晚霞染红天空的时候，一辆大货车，已经停在了敬业街那栋工业大厦的楼下。
江盛雄站在厂房门口，看着廖忠指挥着工人，将一张张工作台搬进来，按照江小朵画好的图纸，整齐地摆放好。
空旷的厂房，第一次有了 “工场” 的雏形。
江盛雄递给廖忠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搞定了？”
“搞定了。” 廖忠点头，“灯管明天就有人过来装。三天之内，保证这里灯火通明。”
江盛雄看着那些工作台，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个年轻的工人，坐在这里，低头忙碌，将女儿脑海里的那些 “天书”，变成一件件能改变世界的 “法宝”。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这种感觉，比当年他一个人，一把刀，在九龙城寨里杀出一条血路，还要痛快！
就在这时，厂房门口出现了一个垂头丧气的身影。
是阿豪。
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
“雄哥，廖叔……” 他有气无力地喊道。
“怎么样？招到人了吗？” 江盛雄问道。
阿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那些人…… 那些人把我当骗子…… 没有一个肯信我……”
江盛雄和廖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 “果然如此” 的无奈。
然而，就在阿豪话音刚落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细若蚊鸣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我…… 我信……”
三人同时望去。
只见阿豪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姑娘。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服，脸上还有几道黑色的油污，一双大眼睛，因为紧张和害怕，像小鹿一样，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但那双眼睛里，除了胆怯，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路后，放手一搏的决绝和渴望。
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五颜六色的塑胶染料。
那是一双，做塑胶花的手。
“我…… 我叫林慧思…… 我愿意做…… 三百蚊，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