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院门之外,人声鼎沸,如煮沸的鼎镬。香火之气混杂着雨水的潮湿,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窒息的氛围。无数双眼睛灼灼地盯着那两扇看似单薄的木门,仿佛要将其灼穿。
“小神仙!求您显显灵吧!” “活神仙保佑我儿高中状元!” “信女愿吃斋念佛三年,求仙长赐福!”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拥挤。维持秩序的衙役们面色发白,组成的人墙在狂热的民潮冲击下摇摇欲坠。
安澜城守刘靖额上冷汗涔涔,不住地用袖子擦拭,对着门缝哀声道:“仙长,您也看到了…民情汹涌,下官、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啊!若是强压,恐生民变!”
院内,林风面沉如水。他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眉头拧成了死结。青岚宗虽是小派,但也深知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更何况,这其中未必全是淳朴百姓…
“定有宵小之辈推波助澜。”吴铭冷声道,他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方才异香刚散,人群便至,时机太过巧合。”
赵莽焦躁地踱步:“那怎么办?打又不能打,劝又劝不走!难道真要启出去给他们当猴看?”他瞥了一眼启,后者正学着柳依依的样子,试图透过门缝观察外界,眼神里满是纯粹的好奇,全然不知自己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柳依依轻咬下唇,忽然道:“或许…可让启稍作显露,平息众愿,而后我们便可借机离去?”她看向林风,“若一味避而不见,只怕猜疑愈甚,围观者愈多。”
林风沉吟片刻,摇头否决:“不妥。启心性单纯,力量不受控。方才一个喷嚏便险些酿成大祸,若再于大庭广众之下…后果不堪设想。且你怎知这不是幕后之人所期盼的?诱使启频繁动用力量,或可窥探其根底,或可寻其破绽。”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想起启那无法以常理度量的恐怖力量,若被有心人引导或刺激,在这人口稠密的安澜城中爆发开来,那真是尸山血海,百死莫赎。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人群边缘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妖人!那是吸人阳寿的妖人啊!我爹昨日还好好的,拜了他回来就一病不起!大家莫要被骗了!”
这喊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
“什么?妖人?” “我就说哪有如此年轻的神仙…” “难道是魔道妖邪幻化?”
质疑声、惊惧声、怒骂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祈求与崇拜。人群情绪骤变,前一刻还是虔诚信徒,下一刻就可能化为暴戾暴走。
几个烂菜叶子、臭鸡蛋不知从何处飞来,啪嗒砸在院门之上,污秽横流。
“滚出来!妖人!” “烧死他!为民除害!”
局势急转直下,从狂热的崇拜到极端的敌视,竟只在几句话之间。
刘靖城守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大家冷静!定有误会!”
但愤怒一旦被点燃,便难以熄灭。更多杂物抛掷过来,甚至有人试图冲击衙役的防线。
院内,赵莽气得目眦欲裂:“放他娘的屁!哪个杂碎栽赃陷害!”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揪出造谣者痛揍一顿。
林风一把拉住他:“冷静!这正是对方想要的!逼我们出去,逼启动手!”
启看着门上溅开的污秽,鼻子皱了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困惑与一丝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外面那些人,刚才还那么“喜欢”他,现在却好像很“讨厌”他。这种情绪的剧烈转变,让他单纯的心灵感到不适应。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腰间的香囊。
柳依依看在眼里,心疼又焦急,柔声道:“启,别听外面的,他们…他们不了解你。”
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啸破空而来!
并非箭矢,而是一道极其隐晦的阴煞之气,混在漫天砸来的杂物中,刁钻地穿过门缝,直射启的眉心!这攻击阴毒无比,威力赫然达到了金丹中期水准,且时机抓得极准,正是众人因外界骤变而分神的刹那!
“小心!”吴铭最先察觉,剑光如秋水乍泻,横栏而去!
林风、赵莽、柳依依也同时反应过来,真元勃发!
但那阴煞之气速度太快,太过出其不意!吴铭的剑终究慢了半分!
千钧一发之际,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他没有格挡,没有闪避,只是看着那道袭来的黑气,眼中金芒微闪,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不悦。
那道足以重创金丹中期修士的阴煞之气,在距离他眉心尚有三寸之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壁垒,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仿佛那凌厉的攻击从未存在过。
门外,远处某座阁楼屋顶,一个黑影闷哼一声,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遁入雨中,消失不见。
院内,林风四人冷汗这才涔涔而下。他们甚至没看清启是如何做到的!
“有刺客!”赵莽怒吼,就要破门追出。
“穷寇莫追!保护启要紧!”林风急忙制止,心有余悸。对方手段层出不穷,诡谲狠辣,分明是要将水彻底搅浑。
外面的民众却丝毫不知方才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骚动仍在持续。而那个尖厉的声音再次响起,添油加醋:“看!他不敢出来!定是妖邪无疑!冲进去!抓他出来烧死!”
就在群情激奋,即将彻底失控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却浑厚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回荡在长街之上。
一股平和、宁谧的气息随之弥漫开来,奇异地抚平了人们心中的躁动与戾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位身着陈旧袈裟、眉须皆白的老僧,手持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踏雨而来。他步伐看似缓慢,却几步之间便已穿过人群,来到了院门前。
所过之处,狂躁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为他让开道路。
老僧面容清癯,眼神慈和却深邃,对着骚动的人群微微颔首,然后转向冷汗淋漓的刘靖城守:“刘大人,别来无恙。”
刘靖如见救星,差点哭出来:“慧明大师!您可来了!”
这位慧明大师,乃是城外枯禅寺的主持,虽非修士,但德高望重,精通佛法,在安澜百姓中极受敬仰。
慧明大师转向人群,声音平和却自有力量:“诸位施主,稍安勿躁。是非曲直,岂能妄断?若内里真是慈悲仙长,我等岂非唐突冒犯?若真是邪魔外道,老衲与刘大人亦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话语中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躁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都眼巴巴看着他。
慧明大师这才转身,对着院门合十一礼:“老衲慧明,冒昧请教院内主人。方才天地之气骤变,众生心念浮动,不知可否开门一见,以安民心?”
院内,林风几人面面相觑。这老和尚出现得蹊跷,但似乎又确实缓解了危机。
“大师,非我等不愿相见,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林风隔门回应,“我等途经宝地,偶施援手,绝非妖邪,亦不愿多惹纷扰。还请大师与城守大人代为安抚民众,让我等悄然离去,感激不尽。”
慧明大师白眉微动,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施主们确有难处。只是眼下这般情景,若要‘悄然’离去,恐非易事。”他话锋一转,“老衲或有一法,可暂解此围,不知施主可愿信老衲一回?”
林风犹豫了。这老僧看似寻常,但方才那声佛号能压下如此躁动的人群,绝非普通老僧能做到。他是友是敌?
就在这时,启忽然眨了眨眼,看着门的方向,轻声说:“外面…安静了。那个老爷爷…不坏。”
启的直觉,某种程度上比任何探查都可靠。
林风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院门。
门开刹那,所有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院内,林风四人神色警惕,护在身前。而他们身后,那个一袭青衫的少年,正睁着一双清澈如水、不染尘埃的眼睛,好奇地望了出来。
他与众人想象中仙风道骨或妖气冲天的形象全然不同,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所有质疑与愤怒,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莫名地消散了大半。
慧明大师看到启的瞬间,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极深的惊异,虽然瞬间恢复如常,却仍被林风捕捉到。老僧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原来如此…老衲明白了。”
他转身,面对民众,声音朗朗:“诸位施主,请看。如此清明纯净之气息,岂是妖邪所能伪装?方才一切,不过是有心人挑拨,欲借诸位之手,行卑劣之事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散去吧。”
民众看着启那无辜茫然的样子,又听得慧明大师此言,顿时信了八九分,脸上纷纷露出羞愧之色。
然而,无人注意到,人群之中,几个身影悄然退去,眼神阴冷。更无人注意到,启腰间那香囊之上,细微的粉色纹路,又悄然蔓延了一丝,仿佛吸饱了方才那场由狂热、愤怒、恐惧交织而成的…人心养分。
第三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