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裂开的瞬间,陈无涯指尖一颤,那股游走于体内的无形锋芒悄然退去。他掌心贴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脊背却挺得笔直。右腿深处仍像被铁钉楔入,左肩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但他没有倒下。
风掠过比武场边缘的旗杆,吹动一角残破的布幡。众人屏息,目光死死锁在中央那道跪坐的身影上。
就在此时,空气忽然凝滞。
一道青影自山门方向踏来,未见疾行,却已在转瞬之间立于场中。众人只觉心头一沉,仿佛有千斤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凌虚子到了。
他站在陈无涯与张虎之间,白披风垂落如雪,手中长剑未出鞘,仅凭一身气息便将两人隔开三尺。张虎尚在发抖,眼神涣散,喉间咯咯作响,似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凌虚子眉梢微动,右手轻抬,掌心向外缓缓推出。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荡开,如同春冰乍裂,无声却势不可挡。
张虎整个人被震飞出去,后背撞上围栏才停下,头一歪,昏死过去。几名弟子慌忙上前搀扶,却不敢靠近中央。
陈无涯也被这股掌力逼得向后滑了半尺,喉头一甜,一口血沫涌出,顺着嘴角淌下。他没擦,也没低头,只是抬起眼,迎上凌虚子的目光。
那一双眼睛温和如水,却又深不见底,像是能照透皮肉,直视五脏六腑。
“外门弟子私斗,竟引动剑意雏形?”凌虚子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你可知这等异象,百年未现?”
台下鸦雀无声。
陈无涯咬牙,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弟子……未曾练成正统剑意。方才所发,不过是被逼至绝境,歪打正着……误触门槛。”
他说“误”字时,舌尖微微一顿。
凌虚子盯着他,片刻后伸出手,三指搭上其腕脉。
陈无涯体内真气驳杂紊乱,经络走向完全违背常理——本该升阳的路径逆行下沉,该走任脉的劲力却绕奇穴而行,甚至有数股气流在不该交汇之处强行贯通。按常理,这般错乱早已走火入魔,可偏偏根基未损,反而隐隐打通了几处闭塞已久的隐窍。
“你这真气……走的是逆脉?”凌虚子终于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
陈无涯点头:“弟子学不会口诀,只好……反过来试。”
此言一出,四周弟子脸色皆变。有人低声嗤笑,有人面露惊疑,更多人则是皱眉摇头——荒唐!武学岂能反着来?
可凌虚子没有笑。
他松开手,目光落在陈无涯脸上,许久未语。比武场上静得可怕,连风吹落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说‘反过来试’?”凌虚子终于再问。
“是。”陈无涯撑着地面,试图站起。双腿一软,膝盖刚离地又重重磕回石板,剧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他没停,一手按地,一手扶膝,硬是一寸一寸撑了起来。
站稳那一刻,他晃了晃,却没有再倒下。
凌虚子看着他,忽然道:“你今日之举,已超考核范畴。”
人群骚动起来。
胜负不论,意味着不罚也不赏。既非胜利者,也非败类。他的身份悬于一线。
执事弟子上前一步,欲将陈无涯押下。凌虚子抬手制止。
“随我来。”他说完,转身朝山门深处走去。
陈无涯站着没动,目光扫过插在石缝间的断木剑。风拂过,那截残剑轻轻摇晃,剑身映着日光,一闪。
他嘴角微动,随即敛去。
踉跄两步,他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右腿就像被刀剜一下,左肩的伤也在不断渗血,湿透了半边衣衫。但他始终没有伸手去扶墙,也没有放缓脚步。他知道,这一路不能停。
身后议论声渐远,前方是层层石阶,通往内门禁地。两侧古松森然,枝叶交错,遮住了大半天空。阳光碎成斑点洒在石阶上,忽明忽暗。
走到第三重门时,凌虚子忽然停下。
“你刚才那一招,不是模仿,也不是抄袭。”他背对着陈无涯,声音低了几分,“是你自己创的?”
“不是创。”陈无涯喘了口气,“是错出来的。”
“错?”
“弟子看不懂剑谱,就把招式拆开,从反方向练。别人说不对,我就想,万一对呢?结果……有时候真成了。”
凌虚子沉默片刻,忽而轻叹:“正道难行者,或可另辟蹊径。但这条路,极险。”
“我知道。”陈无涯抬头,“可我不怕险。我怕的是连试都不敢试。”
凌虚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那目光里有审视,有疑惑,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
“你可知为何我要中止这场约战?”
陈无涯摇头。
“因为你刚才那一剑,虽未成形,却已有‘裁决’之意。”凌虚子缓缓道,“剑意初生,本应温养三年,方可控驭。你却在生死关头强行催发,伤及经络不说,更可能留下心障。若再迟一步,你不是废掉对手,就是毁了自己。”
陈无涯默然。
他知道对方说得对。那一瞬的爆发,几乎抽空了所有力气,若非意志撑住,早就倒下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置我?”他问。
凌虚子没答,只继续前行。
石阶尽头是一扇铁门,厚重黝黑,门环为铜铸龙首,口中衔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锁扣。凌虚子取出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里面是一间密室,四壁皆石,中央摆着一张石案,案上放着一面铜镜、一卷竹简、一只空碗。
“进去。”凌虚子说。
陈无涯站在门口,没动。
“这是考验?”
“是。”凌虚子点头,“你能以非常之道触及剑意门槛,说明你有资格接受它。但能不能通过,取决于你自己。”
“要是通不过呢?”
“那就永远留在这里。”
陈无涯笑了下,左颊酒窝浮现,带着血痕。
他迈步跨过门槛。
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的闷响。
凌虚子站在门外,手指轻抚剑柄,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良久未语。
密室内,光线昏暗。陈无涯走到石案前,目光落在铜镜上。镜面蒙尘,映不出人脸,只有一片模糊的灰影。
他伸手抹去灰尘。
镜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闪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
再看时,镜面依旧黯淡,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他低头看向竹简,上面写着三个字:
**问初心**
他皱眉。
这时,那只空碗里,忽然滴落一滴水。
紧接着,第二滴。
第三滴。
水珠接连落下,在寂静的密室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头望向屋顶,那里干燥无痕,根本没有水源。
水还在滴。
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