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门二楼的红木楼梯在幼悟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放慢脚步,确保身后的元仲辛能跟上。眼角余光瞥见那个穿着褐色短打的青年正不紧不慢地尾随着。
就在幼悟即将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她心头一跳,微微侧首,只见一袭白衣的王宽正快步跟上,眉宇间满是担忧。
姑娘且慢。王宽的声音温和却坚定,二楼人杂,不若...
幼悟暗叫不好。这个呆子怎么跟上来了?
姑娘孤身一人,恐有不妥。王宽拱手一礼,姿态端正得仿佛身处太学讲堂而非秦楼楚馆。
幼悟正欲婉拒,楼梯下方又传来一阵咚咚巨响,伴随着夸张的叫嚷:哎哟喂!你们倒是等等本衙内啊!
韦衙内像头横冲直撞的小牛犊似的冲上楼梯,腰间玉佩叮当作响。他一把搭上王宽的肩膀,挤眉弄眼:王兄,看不出来啊,平日里一本正经,原来也好这口?
王宽皱眉拂开他的手:衙内慎言,我只是...
知道知道,路见不平韦衙内大笑着打断,转头打量幼悟,这小娘子确实标致,难怪元仲辛那小子眼都直了。
幼悟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下好了,原计划只钓元仲辛一条鱼,现在倒好,一网捞上来三个!她余光瞥见元仲辛正倚在楼梯转角,一脸玩味地看着这场闹剧,显然在观察局势。
就在这混乱时刻,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侍女探出头来:姑娘,厢房已备好...
幼悟只得带着他们三只鱼进了房间。
扮作花魁的赵简推开房门,“公子~”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不是说元仲辛一人吗?这两人是谁呀!
王宽彬彬有礼地拱手:在下王宽。
韦衙内则挺起胸膛,拇指反向指着自己:我是韦衙内!殿前太尉是我爹!那架势活像只炫耀羽毛的小公鸡。
幼悟眼见赵简一副要崩溃的表情,连忙借着袖子的遮掩,快速打了几个手势——拇指中指相扣表示,三指并拢划过脖颈表示,最后掌心向上轻轻一托表示。
赵简眉毛几乎要飞出发际线,但很快会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几位公子既然都来了,不如...一起喝杯茶?
元仲辛眼中精光一闪,似笑非笑:有意思。
幼悟默默退出房间。
韦衙内大大咧咧往主座一坐,上最好的茶!
王宽犹豫片刻,终究不放心,也跟着进了屋。元仲辛最后一个踏入座位。
赵简已经摆好四杯清茶,笑容甜美得有些诡异:几位公子请用茶。
她看着王宽谨慎地嗅了嗅茶汤,韦衙内牛饮而尽,元仲辛则端着茶杯似在沉思。
公子不渴吗?赵简凑近元仲辛,声音甜得像蜜。
元仲辛抬眼,突然咧嘴一笑:渴啊,不过...他手腕一翻,茶汤尽数泼向身后花盆,我更喜欢喝花酒。
赵简脸色一变,正要动作,却见韦衙内已经一头栽在桌上,鼾声如雷。王宽也晃了晃身子,强撑着看向幼悟:姑娘...这茶...话音未落,便伏案不起。
元仲辛也跟着倒下。
幼悟进来长舒一口气,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可算搞定了。她看了眼横七竖八倒着的三人,忍不住戳了戳王宽的脸颊,这个呆子,非要跟来添乱。
赵简已经利落地开始捆人:计划有变,全带回去再说。她扯下腰间信号绳一拉,窗外立刻传来回应鸟鸣,薛映马上到,帮忙搬人。
幼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王宽扶起靠在自己肩上。男子清冽的气息夹杂着淡淡茶香扑面而来,她不由多看了一眼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即使昏迷中,他的眉宇间仍带着那股子执拗的认真劲儿。
看什么呢?快帮忙!赵简已经扛起了韦衙内,正用脚踢了踢元仲辛,这个最狡猾,让薛映重点照顾。
幼悟收回目光,暗自庆幸没人注意到她发烫的耳根。她调整姿势扛起王宽,嘟囔道:呆子,看着瘦,还挺沉...
窗外,薛映的身影悄然出现。他看了眼屋内的混乱场面,面无表情地拎起元仲辛,像扛麻袋似的甩到肩上。
赵简推开后窗:老地方见。说完便纵身跃出。
幼悟最后环视了一圈厢房,确认没有留下痕迹后,背着王宽轻巧地翻出窗外。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些许凉意。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肩上沉睡的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次行动虽然乱七八糟,但...似乎也不赖?
至少,她终于有机会好好问问这个呆子,为何要把儿时的玩笑话当真这么多年。
月光下,几个黑影悄然融入夜色,朝着城外破庙的方向疾驰而去。
破庙里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飞舞。幼悟假装刚刚苏醒,揉了揉眼睛,看向身旁同样醒来的王宽,故意用怯生生的语气道:小哥哥,我们为何会在这?我想回家了。
王宽立刻正色:好,我送你回家。他起身时还不忘替幼悟拂去衣袖上沾的稻草,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了千百次。
对面的元仲辛刚扶起还在晕头转向的韦衙内,听到这番对话,眼睛瞪得溜圆:不是,你们认识呀?
王宽转头,一脸理所当然:我比你大,算是兄长,这位是你嫂嫂。
嫂——?元仲辛的声音直接拔高了八度,指着幼悟的手指都在发抖,这就是你自己定下的未婚妻?还为此挨了你爹一顿揍的那个?
幼悟低头掩住嘴角的笑意。没想到王宽这么实诚,直接就在外人面前认下了她这个未婚妻。更没想到,当年那个为她买糖葫芦的小男孩,居然真的把儿戏般的承诺记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惜为此挨打。
王宽耳根微红,却仍保持着端正的姿态: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元仲辛还想说什么,韦衙内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向破庙大门:这是哪儿啊?谁把本衙内弄到这鬼地方来的?
别——元仲辛的警告还没出口,韦衙内已经一把推开了摇摇欲坠的庙门。
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同时映入眼帘的,是门外一字排开的黑衣人和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弓弩。为首的正是扮作匪首的赵简,她蒙着面,但幼悟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灵动的眼睛。
都别动!赵简压低声音喝道,谁动就射谁!
元仲辛反应极快,一把将韦衙内拽回来,地关上门,转身时脸上已经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这位...嫂嫂,他冲幼悟作揖,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幼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不知道的,我是被临时请去弹琴的。她绞着衣角,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离家出走,但没有钱财,所以偷偷应下了...
王宽闻言皱眉:离家出走?为何?可是家中...
幼悟连忙打断:就是...就是爹爹管得太严了嘛。她心虚地避开王宽探究的目光。这个谎越扯越大,等会儿可怎么收场啊。
元仲辛的目光在幼悟和王宽之间来回扫视,突然咧嘴一笑:有意思。他转向紧闭的庙门,摸了摸下巴,外面少说有十把弩,硬闯是找死...得想个法子...
接下来的半刻钟里,幼悟见识到了元仲辛和赵简这两个机灵鬼的精彩。
不过有个条件,赵简突然指着幼悟,你们都得留下。这消息不可以泄露...
不行!王宽立刻挡在幼悟面前。
赵简冷笑:怎么?舍不得你媳妇儿?
王宽正要反驳,幼悟轻轻拉了他的袖子:小哥哥,没事的。
最终安排落定:元仲辛跟赵简演花魁爱上穷小子的戏码给外面的看;王宽送幼悟;而薛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负责看住总想捣乱的韦衙内。
离开破庙后,幼悟领着王宽穿过几条小巷,确保无人跟踪后,突然转向皇宫方向。
幼悟,这不是去...王宽看着越来越近的宫墙,声音渐渐消失。
幼悟笑而不语,直到两人站在宫门外的金水桥前,她才转身面对王宽:小哥哥,我到家了。她歪着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你要进去坐坐吗?
王宽那张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看了看威严的宫门,又看了看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喉结上下滚动:呃,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幼悟笑得像只偷到鱼的小猫,说好了的,要带你去见见我爹爹的。
王宽深吸一口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父亲是...
没等他说完,宫门处的禁军已经齐刷刷跪下行礼:恭迎明昭公主回宫!
幼悟——不,现在应该称她为明昭公主了——调皮地冲王宽眨眨眼: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大宋公主赵幼悟,封号明昭。她指了指宫门,我爹爹,就是当今。
王宽站在原地,白衣在风中微微飘动。他的表情从震惊到恍然,最后竟化为一抹浅笑:所以...当年那个说长大后要嫁给我的小姑娘,是公主?
嗯哼~幼悟背着手,踮了踮脚,后悔了吗?
王宽摇头,眼中满是坚定:君子一诺,重于千金。他忽然正了正衣冠,郑重行礼,太学生王宽,请见陛下。
幼悟噗嗤一笑,拉起他的手:走吧,未来的驸马爷。不过提前告诉你,她压低声音,我爹爹可比你爹凶多了。
王宽回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无妨。这次,我备足了聘礼。
阳光下,两人的身影穿过巍峨的宫门,消失在红墙金瓦之间。宫门处的禁军面面相觑——他们是不是见证了某个了不得的大事?
而此时,破庙内的赵简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心想:幼悟那丫头,该不会已经带着王宽进宫了吧?
元仲辛见状,趁机凑近:娘子可是着凉了?小生这有件外衣...
赵简一个眼刀甩过去:闭嘴,人质就要有人质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