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化分析。
这几个字从一个沉迷游戏的叛逆少爷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过违和。
沈惊焉自己说完也有些不自在。
他梗着脖子，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身边的林照。
林照面色如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甚至还对他微微点头，像在无声地鼓励。
沈家主，沈承文，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足足十秒。
他久居上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威压。
换做以前，沈惊焉早就摔筷子走人了。
但今天，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坐着，虽然表情依旧很臭，但没有表现出抗拒。
“哦？什么项目？”沈承文追问。
这个问题，超出了“三句话”的KpI范畴。
沈惊焉皱起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他要把自己打游戏的光辉事迹，做成视频去网上赚钱？
这也太丢人了。
就在他准备用“关你屁事”来结束对话时，林照开口了。
“先生，是关于少爷个人Ip资产化的一个初步规划。”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少爷在虚拟社区运营和团队管理方面有卓越的天赋，我们认为，这是一种可以被量化的无形资产，具备很高的商业开发潜力。”
“目前，我们正在为他组建专业的法务、市场和公关团队，进行项目的第一阶段评估。”
林照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提到“游戏”，但又把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
虚拟社区、无形资产、商业潜力、团队……
这些词汇，成功地将沈惊焉从一个“网瘾少年”，包装成了一个有待开发的“潜力项目”。
沈承文审视的神情，慢慢变成了一种商人特有的精明和考量。
“这个项目，谁负责？”他问。
“我。”林照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是该项目的总负责人，直接向您汇报。”
沈承文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重新拿起筷子。
“吃饭吧。”
一场暗流汹涌的家宴，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
沈惊焉第一个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餐厅。
林照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
“喂。”沈惊焉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什么事，少爷？”
“你……”他看着她，表情很复杂，“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爸会问？”
“我只是做了风险预案。”林照淡淡地陈述，“家庭晚宴是一个重要的沟通场景，任何可能发生的对话，都要提前有所准备。”
“准备？”沈惊焉觉得好笑，“你连我说什么，我爸会问什么，都算好了？”
“我没有算。我只是根据人物性格模型，推演了最高概率的几种可能性，并为您准备了标准化的应对策略。”
沈惊焉听着她嘴里那些“模型”、“概率”、“策略”的词，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管家说话，而是在跟一个人工智能对话。
“林管家，你这人真的很没意思。”他得出结论。
“我的工作目标是完成项目，不是变得有意思。”林照的回答永远无懈可击。
“……”
沈惊焉发现，跟她斗嘴，自己永远占不到上风。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就走。
“少爷。”林照在他身后叫住他。
“又干嘛？”他不耐烦地回头。
“您今天的晚宴任务评级是‘优秀’。”林照看着自己的平板，“超额完成了KpI，并且成功引起了关键决策人的注意。这对项目后续的资源申请，非常有利。”
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合作愉快。”
沈惊焉看着她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的那点烦躁，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哼了一声，没说话，转身大步流星地朝三楼自己的“指挥中心”走去。
只是那微红的耳根，暴露了他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林照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线电话就响了。
是康叔。
“林管家，先生请您去一趟书房。”
“好的，马上到。”
沈承文的书房在二楼最里侧，色调深沉，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权力的味道。
他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坐在了待客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泡着一壶功夫茶。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林照依言坐下，腰背挺直。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沈承文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动作不紧不慢，“跟我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看着她，神情锐利。
“你跟我儿子说的那一套，是说给他听的。现在，我想听点实话。”
林照端起茶杯，没有喝。
“先生，我跟少爷说的，就是实话。只是换了一种他更能接受的表达方式。”
她放下茶杯，直视着沈承文。
“惊焉少爷的天赋，是真实的。他在那个领域的影响力，也是真实的。沈家可以不认同他的爱好，但不能无视这份影响力背后所代表的价值。”
“什么价值？”
“年轻人的注意力，就是这个时代最昂贵的价值。”林照说，“惊焉少爷现在手里握着的，是一个拥有极高用户粘性的、精准定位的年轻社群。这个社群的潜在商业价值，比您投资的很多实体项目，回报率可能要高得多。”
沈承文沉默了。
他是个商人，他听得懂林照在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让他当个网红？”他皱起眉，这个词让他觉得有点掉价。
“不是网红，是意见领袖，是行业标杆。”林照纠正道，“我们不是要去迎合流量，而是要创造标准，定义潮流。就像沈氏集团在自己的行业里所做的一样。”
她将沈惊焉的“游戏事业”，拔高到了与家族生意同等的战略高度。
沈承文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听起来很动听。但风险呢？”他问，“他那个圈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少。万一搞出什么负面新闻，丢的是整个沈家的脸。”
“所以才需要专业的团队来管理和运营。”林照说，“我们会为他建立一套完整的风险隔离机制。将‘J.Y.’这个个人品牌，与沈家，也与他个人生活，进行有效切割。”
“他可以是游戏里的战术大师‘J.Y.’，但现实中，他依然是沈家的继承人，沈惊焉。”
“这两者，不但不冲突，反而可以相辅相成。”
沈承文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第一次真正正视她。
她不仅有胆量，更有远超他预期的格局和视野。
他请她来，是想让她把儿子“掰正”。
而她，却想给他儿子打造一个“商业帝国”。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沈承文终于开口，“还有你申请的那笔五百万的启动资金，我批了。”
“但我要看到结果。不是你那些听起来很厉害的报告，是实实在在的，可以量化的结果。”
“比如，年底的集团年会上，我希望他能拿出一个让他那些叔伯们都闭嘴的成绩单。”
“明白。”林照点头。
新的KpI，已经下达。
第二天上午，指挥中心。
林照和沈惊焉正在审核昨天录制的音频。
“……就是这三秒。我让我的主力，从这个位置，直接跃迁到了他们的后排，切掉了他们所有的脆皮输出……”
音箱里传来沈惊焉自己略带兴奋的声音。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浑身不自在，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皱得死紧。
“我平时说话是这个调调？”他一脸的嫌弃。
“数据显示，您在进入指挥状态时，语速会提升25%，声调提高8度，情绪饱满，富有感染力。这是优点。”林照一边在平板上记录，一边头也不抬地回应。
“但缺点是，逻辑衔接处有跳跃，对非专业人士不友好。我们需要剪辑，并且配上动态字幕和战术图解。”
她调出一份文件，投到大屏幕上。
那是一份刚刚发过来的公关稿初稿，来自“蓝海策略”公司。
标题硕大——【星海的低语者：揭秘‘神谕’联盟背后的战术魔法师！】
沈惊焉看到这个标题，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战术魔法师？他们有病吧？这是什么中二外号？”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根据市场调研，‘魔法师’这个标签，比‘大神’或‘专家’，更能激发普通用户的好奇心，传播效果预计能提升40%。”林照冷静地解释。
“我不同意！太傻了！”他激烈反对。
“反对无效。”林照看了他一眼，“你是项目核心，但我是项目经理。品牌策略的最终决策权在我这里。”
“你——”沈惊焉气结。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柳沁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今天的她，没有提任何补品，只是一副寻常慈母的样子。
“惊焉，工作累了吧，吃点水果。”她将果盘放到桌上，目光慈爱。
她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林照。
“你现在出息了，都在搞什么大项目了。”柳沁的语气带着一丝感叹，“真好，你爸爸也为你高兴。”
她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下去。
“不过惊焉啊，你还年轻，社会经验少。外面的人，心眼都多。你可别被人当枪使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视线在林照身上停了一瞬。
“有些人，看着专业，其实就是想拿你的身份当跳板，为你做出点成绩，好给自己履历镀金。到时候，好处都是她的，你不过是她升职加薪的工具罢了。”
这番话，说得又软又毒。
直接攻击林照的动机，试图挑拨她和沈惊焉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沈惊焉的表情冷了下来。
柳沁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准备再接再厉。
没想到，沈惊焉却笑了。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拿起一块哈密瓜，看都没看柳沁。
“你说得对。”
柳沁一喜。
“我的项目经理，就是拿我当工具。”沈惊焉慢悠悠地说，“不过，她给我的这个‘工具’，开价很高。”
他转头看向林照，挑了挑眉。
“是吧？我的三百五十万项目经理？”
他故意把“年薪”说成了“项目经理”的标价。
柳沁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三百五十万？
一个管家？
她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没这么多！
林照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纠正道：“是年薪三百万五十万。我的标价，远不止于此。”
她看着沈惊焉，补充了一句：“而且，你也不是工具，你是核心资产。工具可以替换，核心资产，独一无二。”
沈惊焉听着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转回头，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柳沁，懒洋洋地宣布：“听见没？我是核心资产。”
“所以，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是第一次，沈惊焉在面对柳沁的挑衅时，没有发火，没有逃避，而是用一种全新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
柳沁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感觉自己像个闯入了别人领地的外人，可笑又多余。
“……好，好。你们忙。”
她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沈惊焉看着屏幕上那个傻得冒泡的“战术魔法师”标题，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喂。”他开口。
“嗯？”
“那篇稿子，就用那个标题吧。”他有些不自然地说，“市场调研的数据，应该比我的感觉更准。”
林照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在平板上，将那份公关稿的状态，从“待审核”改为了“已确认”。
项目主体，正在向着一个优秀合作伙伴的方向，快速进化。
这个项目的投资回报率，看起来相当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