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年的初夏,制造局那间僻静工坊内,气氛与一年前已大不相同。得益于葛老头提供的线索,沈惊鸿带领着匠人们经过数月小心翼翼的试验和优化,终于初步掌握了两种可行的底火配方。
以那赭褐色“火魂石”(经确认,主要成分为辉锑矿)粉末为主,辅以精炼硫磺和极细木炭粉,按特定比例混合,再以稀释的蜂蜜作为粘合剂,制成细小颗粒,阴干后,其撞击敏感度适中,发火稳定可靠,虽威力略逊于另一种配方,但安全性高出许多,被沈惊鸿定为甲型底火。
另一种,则是谨慎使用“雷公石”(自然银)粉末与提纯后的雄黄粉混合,此物对撞击极为敏感,发火迅猛,但稳定性差,制备和储存风险极高,沈惊鸿将其列为乙型底火,严格限制使用范围和数量,仅作为技术储备和特殊情况下使用。
底火帽的制造也取得了进展。通过反复筛选黄铜料和改进手工捶打、研磨工艺,终于能小批量生产出尺寸相对统一、壁厚可控的微型铜帽。密封材料最终选定为一种特制的、极薄的鱼鳔胶膜,既能保证撞针可以轻易刺破,又能提供足够的防潮保护。
当第一枚装配了甲型底火、装有模拟主装药和铅弹头的、结合了熟铁药筒与黄铜底托的“试验型金属定装弹”,被小心翼翼地装入特制的、带有撞针击发机构的单发试验铳中,并在加固的试射坑内成功击发,弹头呼啸而出,而铳膛内除了些许火药残渣,并无纸壳残留,发射过程顺畅无比时,整个工坊都沸腾了!
尽管这“定装弹”还远未达到实用化的程度——熟铁药筒无法可靠退壳,本质上还是一次性的;弹壳加工成本高昂;整体气密性仍需优化——但它证明了金属定装弹+撞针击发这条技术路线的完全可行性!这无疑是里程碑式的一步。
沈惊鸿郑重地将所有相关资料、配方、工艺记录封存,列为最高机密。他知道,下一步的核心难题,将转向如何大规模、低成本、高精度地制造可重复使用或至少能可靠退壳的金属弹壳。这需要材料学和加工技术的进一步飞跃,或许需要引入更强大的水力机械,甚至开始摸索冲压技术的雏形。但这已是明确的目标,而非漫无方向的探索。
也就在沈惊鸿于技术领域取得关键突破的同时,他个人的人生大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这一年,沈惊鸿已满十四岁,苏卿卿也已十三。在大明,男子十六岁、女子十四岁便可成婚(《大明律》),而像他们这般早已定下婚约的官宦子弟,此时开始商议婚期,正是合乎礼法之时。
沈惟敬与李氏再次从蓟镇来信,信中除了关切儿子近况,更是明确提及了婚事。沈惟敬在信中写道:“……惊鸿年已志学,卿卿亦将及笄。汝之学业、事功,为父甚慰。然成家立业,乃人伦之本。苏家女贤良淑德,宜早定佳期,以安两家之心,亦可使汝专心国事,无后顾之忧……”
徐光启也适时地与沈惊鸿进行了一次长谈。
“惊鸿,你与苏小姐婚约早定,如今你已取得举人功名,在军器监亦做出实绩,年纪也到了。是时候考虑完婚了。”徐光启语重心长,“成家之后,心性方能更加沉稳,于你日后仕途、学问皆有裨益。苏浚兄那边,我已通过书信,他亦无异议。眼下关键在于,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是继续潜心钻研格物军械,还是准备下一科的会试?”
这确实是一个关键抉择。万历三十一年又将是大比之年(会试、殿试)。若沈惊鸿打算应考,则接下来一年需全力备考,婚事或需稍作推迟,至少不能过于分散精力。若他决定暂缓科考,则婚事便可尽快操办。
沈惊鸿沉思良久。金属定装弹的研究刚见曙光,后面还有弹壳量产、新枪设计等一系列难关需要攻克;“荡寇铳”和雷霆铳的战术战法也需进一步完善;辽东局势依旧暗流涌动……太多的事情需要他投入精力。而会试,固然是正途,但以他如今的根基和太子的赏识,一个进士出身固然锦上添花,却也并非眼下最急迫之事。
他想起了父亲信中“无后顾之忧”之语,也想起了苏卿卿多年来默默的支持与付出。
他抬起头,目光清明:“先生,学生以为,实务未靖,格物方兴。会试可待下科。眼下,当以稳定根基、完成手头要务为先。与卿卿的婚事……若能早日定下,亦是学生心中所愿。”
徐光启闻言,欣慰地点点头:“你能作此想,甚好。既如此,我便与你沈、苏两家商议,择一吉期,先将婚事办妥。至于功名,以你之才,晚一科亦无妨,届时准备更充分,或可直取一甲,更为稳妥。”
于是,在徐光启的主持下,沈、苏两家开始正式商议婚期。最终选定万历三十年十月,秋高气爽之时,为两人完婚。
消息传出,京师官场与士林反应不一。多数人认为这是水到渠成之事,沈惊鸿少年英才,苏卿卿名门淑女,正是天作之合。也有人觉得沈惊鸿此举略显“急色”,或是为了借苏家清流之名进一步稳固地位。但无论如何,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
苏卿卿得知婚期已定,虽羞怯难言,但眼底眉梢亦难掩喜意与期待。她开始更加忙碌,既要协助沈惊鸿管理制造局账目(直至婚前),也要在自家母亲的指导下,学习主持中馈、管理内务,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做准备。
沈惊鸿则一边继续推进金属弹壳相关技术的预研,督导“荡寇铳”部队的训练,一边也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婚事。尽管大部分事务都有家人和徐光启帮衬,但许多环节仍需他亲自出面。
忙碌的公务与即将到来的婚事交织在一起,让沈惊鸿的生活充满了新的节奏。他仿佛看到,一条新的人生道路正在眼前铺开,一边是关乎国运的技术革新与军备整饬,另一边则是温馨的家庭生活与个人的情感归宿。两者并非割裂,而是即将紧密地融合在一起。他深知,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但前行的动力,也愈发充沛。那个在实验室中重生而来的灵魂,正越来越深地融入这个时代,并开始亲手塑造属于自己的,以及这个帝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