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椎滩的战局,在柴门二郎近乎透支心力的指挥下,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摁住的汹涌波涛,终于暂时稳住了阵脚。
幕府军依凭着临时构筑的工事和残存的精锐,组成了一道虽显单薄却异常坚韧的防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死寂。
反抗军那一边,大将五郎遥望着幕府军防线后那面依旧屹立的旗帜,敏锐地察觉到对手的气势已从溃败的边缘被硬生生拉了回来。
他深知,海只岛的将士们也已是强弩之末,再度发动强攻,除了徒增伤亡,恐怕难有实质进展。
一种战场上的残酷默契,在双方残兵之间无声地达成——停火。
然而,这并非和平,只是暴风雨中短暂的喘息。
剑拔弩张的对峙取代了疯狂的厮杀,每一个士兵都紧握着武器,警惕地注视着对方阵地任何一丝异动,仿佛下一刻,号角就会再次撕裂这虚假的平静。
无论是柴门二郎还是五郎,内心都无比清楚,这脆弱的平衡,只需一方主帅的再度现身,便会彻底粉碎。
几天后,一个身影的出现,果然瞬间打破了名椎滩的僵持。
她自海雾与晨光中走来,步伐沉稳而庄严,一身华美神圣的巫女服饰与周围残破的战场格格不入,仿佛神明踏入了凡人的炼狱。
那正是珊瑚宫心海。
她以海只岛现人神巫女的最高仪态,亲临前线。
这一反常举动,让幕府军指挥部内的柴门二郎心中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锥刺入心脏——
大人……失败了?
他几乎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若心海能如此从容现身,是否意味着千里佑大人的计划已然败露,甚至……莱屋正义他……不!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珊瑚宫大人!您无恙真是太好了!”
反抗军阵中,五郎看到心海的身影,心中悬着的大石骤然落下,随即涌起的是一股了然与振奋。
他立刻上前,恭敬行礼。
心海的现身,无疑宣告了在这场与千里佑的隐秘博弈中,是她,大获全胜。
心海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掠过双方士兵眼中未散的恐惧与疲惫,最终定格在远方幕府军的军旗上。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越而冰冷,借助某种秘法,清晰地传遍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幕府的将士们,听真!”
“尔等主帅,千里佑,穷兵黩武,倒行逆施,已为我海只义士诛灭!”
此言一出,宛若惊雷炸响!
不仅幕府军阵中一片哗然骚动,就连许多反抗军士兵也面露惊愕。
“胡言乱语!”
柴门二郎在指挥部内猛地一拍桌子,怒吼出声,完全失了临时代理主帅的沉稳:
“大人武艺通神,岂是尔等叛军所能伤及?!休要在此惑乱军心!”
然而,他的心却在下沉,因为他看到心海身旁的侍从,郑重地捧出了两把刀。
那是两把即便沾染了战火尘埃,也依旧无法掩盖其非凡特质的刀。
一把刀鞘素雅如冬雪,一把刀鞘深邃如永夜。
正是千里佑片刻不离身的佩刀——【踏雪】与【离殇】!
“此乃千里佑之佩刀!”
心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见此双刀,如见其主!如今刀在此,而人已亡!尔等……还要负隅顽抗吗?!”
“不……不可能……”
柴门二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两把熟悉的刀,仿佛要确认那是否是幻象。
理智告诉他,若非真正击败了主人,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夺得这等随身神兵。
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一时竟哽噎失声,再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浑身浴血,铠甲破损不堪,羽翼折损,脸上混杂着血污、疲惫与一种深切的惊悸。正是九条裟罗。
她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对雷元素的掌控,竟真的从千里佑那无差别毁灭的雷暴中侥幸生还,一路艰难地返回了前线。
“柴门……”
九条裟罗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看那两把佩刀,只是靠墙支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眼中残留着最后所见的那片毁灭性雷光的景象:
“千里佑他……凶多吉少……我亲眼所见……那力量……吞噬了一切……”
连九条裟罗都如此说……
柴门二郎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碎了。
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倒在椅子上,双目失神地望着地面。
指挥部内一片死寂。
看来,他效忠的大人,他最好的同袍……的的确确,已一同葬身于那片绝望的战场之上了。
与此同时,反抗军在名椎滩的指挥部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海只岛反抗军的主要将领们围在粗糙的沙盘前,争论声此起彼伏,与帐外淅沥的雨声交织,透着一股焦躁与不安。
“为何不乘胜追击?!”
一位脸上带疤的壮硕将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沙盘上的小旗簌簌抖动:
“幕府军主帅新丧,军心涣散,正是我们一鼓作气,拿下名椎滩,剑指八酝岛的大好时机!珊瑚宫大人,此刻犹豫,便是贻误战机啊!”
“没错!”
另一位年轻气盛的军官附和道,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千里佑已死,这正是大御神大人(奥罗巴斯)在天之灵庇佑!我们应当用幕府军的血,祭奠我们死去的同胞,怎能在此刻停下脚步?”
主战的情绪如同帐外的海潮,汹涌地冲击着这本就不甚坚固的营帐。
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位静立于沙盘主位的少女身上——珊瑚宫心海。
她今日穿着一身略显庄重的巫女服,神色平静,仿佛并未被帐内几乎要沸腾的战意所影响。
唯有细心之人,或许能察觉她垂在袖中、微微蜷缩的手指,以及那比平日更加幽深、仿佛在承受着无形重压的蓝眸。
她听着每一位将领的陈词,没有立刻打断。
直到最初的激昂稍歇,目光再次汇聚于她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诸位的意思,我已明白。渴望胜利,渴望为同胞雪恨,这是每一位海只岛战士最真挚的情感。”
她先是肯定了众人的情绪,随即话锋悄然一转:
“但请问诸位,我们即使倾尽全力,击溃了名椎滩的柴门二郎部,然后呢?”
她纤细的手指指向沙盘上稻妻城的方向:
“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兵力,一路攻破幕府的重重关隘,直抵天守阁?我们是否有把握,在雷电将军的无想一刀之下,为海只岛搏出一个未来?”
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提及“无想一刀”,即便是最勇猛的将领,眼底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恐惧。
心海的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千里佑虽死,但九条裟罗等将领仍在,幕府的根基未损。贸然深入,一旦孤军被困,后勤断绝,届时谁来救援?我们付出的巨大牺牲,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将生命托付给我们的将士?”
“可是,大人!”
那位疤脸将领仍不甘心:
“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战士们求战心切,憋着一股气啊!”
“并非不战。”
心海轻轻摇头,手指在名椎滩区域画了一个圈:
“而是换一种战法。我们如今已占据主动,当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稳固的优势。”
她终于说出了那个与千里佑约定的、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策:
“传令各部,收缩战线,巩固现有阵地,对幕府残军实施围困。切断其补给线路,不断以小股部队袭扰,疲其心神,耗其粮秣。时间,会站在我们这边。”
此令一出,帐内再次哗然!
“围而不攻?这……这太保守了!”
“这要围到什么时候?若是幕府援军到来……”
“战士们恐怕难以理解啊!”
心海静静地听着所有的质疑,她没有动怒,也没有提高声调,只是在那议论声稍缓时,再次开口。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力量,那是作为“现人神巫女”的决断:
“这是命令。”
四个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她环视众人,眼神依旧平静,却透出了领袖的威严:
“我理解诸位求战之心,但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对每一位士兵的生命负责。无谋的勇猛并非荣耀,而是对生命的轻慢。 海只岛的力量来之不易,不应消耗在无谓的正面冲锋上。”
她稍作停顿,语气略微缓和,却更显深邃:
“此外,局势或许另有转机。我们需要时间……等待变数。”
她没有明说你可能带来的变革,但那语焉不详中蕴含的意味,让几位心思敏锐的将领陷入了思索。
最终,她总结道:
“执行命令吧。安抚好部下,告诉他们,这是为了海只岛更长远的未来。一切的牺牲与忍耐,都将获得其意义。”
尽管仍有部分将领面露不解甚至不满,但在心海罕见的强硬态度和那份沉静如海、却深不可测的谋略气场之下,无人再敢公开反驳。
军令开始逐级传达。
众人领命陆续退出指挥部后,心海独自一人站在沙盘前,望着那被标记出的包围圈,久久不语。
帐外雨声渐密,敲打在帐篷上,如同敲打在她的心头。
她力排众议,选择了这条看似保守、甚至可能引发内部非议的道路,只为了履行那份在阴暗岩窟中达成的、关乎稻妻未来的秘密契约。
她知道,自己正在用海只岛的军事行动为赌注,去赌一个男人颠覆稻妻腐朽秩序的承诺。
这份压力,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沉重。
“千里佑……”
她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望向了遥远稻妻城的方向:
“请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海只岛的命运,乃至整个稻妻的和平,此刻都系于这“围而不攻”的战术之上,系于那双即将在黑暗中挥动的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