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道师长,交给林薇的第一个“部队”,或者说,第一个“烂摊子”。
就坐落在师部后山,一处破败的、几乎快要被荒草淹没的营地里。
营地的门口,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牌子。
只在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桩上,用白灰,潦草地写着三个字:
暂编营。
“林……处长,”
负责带路的年轻参谋,在说出“处长”这个头衔时,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一丝尴尬和同情。
“这里,就是您的防区了。”
说完,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行了个礼,就匆匆地离开了。
林薇站在营地门口,看着眼前这幅景象,饶是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禁微微蹙眉。
营地里,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难民窟。
帐篷,破烂不堪,东倒西歪。
地上,随处可见的,是空酒瓶,赌博用的牌九,和散发着馊味的食物残渣。
一群穿着破烂军装的士兵,三三两两地,或躺,或坐,或靠在墙角。
有的,在晒着太阳,捉着自己身上的虱子。
有的,则聚在一起,公然开着赌局,吵吵嚷嚷,乌烟瘴气。
根本没有一点,军人该有的样子。
燕子跟在林薇身后,脸色铁青。
“老板,”他低声说,“这哪是部队,这分明就是一群……乞丐和流氓。”
他说的,一点没错。
在来之前,林薇就已经看过了这个“暂编营”的人员名册。
整个营,三百多人。
成分,复杂得令人发指。
第一类,是伤兵。
他们在前线负了伤,断了胳膊,瘸了腿,被后送到这里。但因为医疗条件的匮乏和官僚的漠视,伤口迟迟无法痊愈,身体残疾,心理也早已被战争的创伤所摧毁,彻底失去了斗志。
第二类,是逃兵。
他们在战场上当了懦夫,被督战队抓了回来。按照军法,本该枪毙。但因为上面“补充兵员”的命令,又被临时编入了这里,戴罪立功。这些人,胆小如鼠,却又对一切都充满了怨恨。
第三类,也是最难管的,是老油条。
他们大多是有些背景的关系户,或者是从各个连队里,被当成“害群之马”踢出来的兵痞。仗,不一定会打。但投机取巧,拉帮结派,欺压新兵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伤兵,逃兵,兵痞。
这三种人,混合在一起,就成了全师闻名的“垃圾营”。
一个,连周志道本人,都懒得再看一眼的、被彻底放弃的角落。
林薇和燕子的到来,像两颗投入臭水沟的石子,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
尤其是,聚焦在了林薇那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崭新的少将军服,和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上。
起初,是一阵短暂的安静。
随即,爆发出的,是各种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猥-琐的口哨声。
“哟,快看,来了个女将军!”
“我的乖乖,还是个少将!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怕不是,哪个大官的小老婆,来咱们这镀金的吧?”
林薇没有理会这些污言秽语。
她径直,走到了营地中央,唯一一块还算平整的空地上。
“全体集合!”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稀稀拉拉的哄笑声。
没有一个人动。
大部分人,依旧躺在地上,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她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了狼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就在这时。
一个身材高大,断了一条腿,拄着一根木拐杖的老兵,从人群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嘴里,叼着一根旱烟,脸上,有一道从额头一直划到嘴角的刀疤,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他,就是这个“垃圾营”里,所有兵痞的头子。
一个参加过淞沪会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外号“老拐”。
他走到林薇面前,上上下下地,用一种极其无礼的目光,打量着她。
然后,对着她,吐了一口浓痰。
浓痰,正好落在林薇那双擦得锃亮的军靴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周围,爆发出了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长官,”
老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阴阳怪气地说。
“我们这的兄弟,都是些烂命。腿脚也不利索,怕是……集不了合了。”
“您要是想阅兵,不如,去师部那些精神小伙儿那看看?”
“是吗?”
林薇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如果,我非要你们集合呢?”
“那可就难办了。”
老拐将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他身后的几个亲信,也跟着站了起来,手里,都掂量着石块或者木棍,一脸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甚至还嬉皮笑脸地,伸手,想要去摸林薇的脸。
“除非,小娘子……哦不,林将军,肯陪哥几个,好好玩玩……”
他的话,还没说完。
也就在他的脏手,即将触碰到林薇脸颊的那一刹那。
一道黑色的影子,动了。
快!
快得,像一道幻影!
一直,像个木桩一样,站在林薇身后的燕子,出手了。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
只听到,一连串,密集的、清脆的骨裂声,和几声短促的、被硬生生憋回了喉咙里的惨叫。
“咔嚓!”
那个伸手挑衅的兵痞,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折断。
“砰!”
另一个冲上来的兵痞,膝盖,被燕子用手肘,狠狠地一顶,当场跪倒在地。
燕子的身法,轻灵,诡异,如同鬼魅。
他没有使用任何武器。
就用他那双,看起来瘦削,却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手脚。
在电光火石之间,穿梭于那五个围上来的兵痞中间。
卸关节,锁喉咙,点穴位……
他用的,都是些,不致命,却又极其痛苦,能瞬间让人丧失战斗力的擒拿手法。
甚至,他还顺手,用那几个兵痞自己腰上的鞋带,将他们五个人,以一种极其羞辱的、背对背的方式,捆成了一串。
当最后一个,也是最凶悍的“老拐”,被他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狠狠地砸在地上时。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十秒。
而燕子,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出现一丝紊乱。
他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重新退回到了林薇的身后,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仆从模样。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
所有的哄笑和口哨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五个被捆在一起的兵痞,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他们看着燕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林薇,缓缓地,走到了那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老拐面前。
她蹲下身,看着他那张,因为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的脸。
她没有发火,也没有训斥。
只是,平静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现在,服了吗?”